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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不一定是你的(1 / 1)

“——又回京了?”

慈宁宫,太后手上力道用错,金剪子“咔嚓”一声,把瓶中正在插的万寿菊花枝给断了头。

涂了大红蔻丹的手指将花朵揉个稀碎,太后把金剪往桌面狠狠一拍:“与太子弄出了这等丑事,他竟还有脸回京!”

大宫女琼姑忙拿起金剪,怕不小心掉下桌面,扎了太后的脚,嘴里道:“太后息怒,保重凤体。”

太后恨然咬牙:“此人真是不识好歹!远远地外放出去也就罢了,非得回来恶心我。太子因为他被贬去南京,他还想做什么,继续勾引皇帝,还是城儿?”

琼姑道:“若无皇命,他怎敢擅自回京?不过据奴婢所知,皇爷这两日并未召见他,朝会上也没让他说话。”

太后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看来皇帝还没被他迷到神智不清的地步。不过,这个苏十二还是留不得。明面上不好动的话,就找人暗中把他清理了罢。”

琼姑点头,问:“是要体面的,还是不体面的?”

太后冷笑:“我不管他死得体不体面,只要人没了,我心里就舒坦了。”

琼姑知道,太后是把东宫那件事带来的所有怒火,都发在这个苏晏身上了。

三个月前,七夕之夜,太子在东宫顶撞皇帝,期间还不慎打碎了个大花瓶。这事太后当天便已知晓,且听说起因是太子坚决不肯纳妃,将内监呈上来的候选女子画像一把火烧了。

太后虽不喜朱贺霖,但立太子妃毕竟涉及储嗣大事,是她分内该管的,便想着与皇帝合计一下,挑个清白人家的女娘指婚,由不得太子不同意。

谁想东宫书房那口大花瓶里另有玄机,皇帝一见龙颜恚怒,狠狠申饬过太子后,却亲手收拾了瓶中之物,似不欲被人知晓。

待皇帝与太子离开后,随侍圣驾的一个叫“永年”的內侍偷偷留了下来,在东宫书房角落里细细搜寻,发现两张飘进夹缝里被遗漏的纸页,于是藏起来,去慈宁宫呈给了太后。

太后这才知道,皇帝发怒的是什么,掩饰的又是什么——竟是太子亲手所绘的春宫图!图上太子与苏晏二人极尽龙阳秘戏,画面之间还夹以市井秽言浪语,诸般淫态简直不堪入目!太后见了,差点没当场气厥过去。

在太后看来,朱贺霖顽劣无德,实不配为一国储君,若不是皇帝维护,早该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如今更是坚定这个想法,便想借此机会,将此事抖落出去引发朝野非议,从而逼皇帝做出表态。

还没来得及出手,皇帝就亲至她宫中,索要那两张图画,太后不肯给。

“那个永年,既然是母后身边的人,就让他回慈宁宫伺候罢,不必再回养心殿。”皇帝说。

太后答:“皇帝这是何意?认为母后在你身边安插耳目?永年并非我宫中人。”

皇帝微笑:“不是慈宁宫的人,却一颗拳拳之心只向着母后,冒着被朕杖毙的风险也要向母后通风报信。母后不觉得奇怪么?”

太后浸淫后宫多年,顿时也觉察对不对劲来:“这是哪个宫养的狗?莫非是卫兰?”

卫昭妃还关在冷宫。太后说完又摇头:“不像。”

皇帝道:“这就耐人寻味了。朕甚至怀疑,贺霖究竟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画出这些玩意儿。朕还记得以前亲自教他画山水,他能把瀑布画成两条劈叉的大白腿。”

太后仔细琢磨了一下:“皇帝的意思是,此事有人暗中操纵,太子是无辜的?”

皇帝道:“朕尚在暗查。所以也请母后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那个永年,朕只当不知道这事,继续留着;母后赏赐完他后,让他做你的耳目安插在朕身边,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他若是同意了,便是有心挑拨我们母子,背后必有指使者。”

太后觉得儿子所言在理,便颔首道:“可以。但是太子骄纵任性不守规矩,更冲撞君父,不能不罚。”

皇帝道:“朕打发他去南京祭陵,好好磨砺一番。”

太后觉得惩罚太轻,最好能废了朱贺霖的太子之位:“这算什么磨砺?皇帝,你还没看明白么,章氏的儿子担不起未来一国之君的担子。”

“贺霖担不起,谁能担?一岁多的昭儿?”皇帝反问。

太后见他问得犀利,缓和了语气说:“皇帝尚且年轻,春秋鼎盛,何必急着这么快再立太子,先多临幸后宫,多生几个皇子,回头再慢慢挑选不迟。”

皇帝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和太后说不通了,便起身告退。

等到皇帝出了慈宁宫,太后轻哼一声,对贴身大宫女琼姑叹道:“我这儿子啊,如今与我说话,已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都说母子连心,最后竟成了这副局面,着实令我心寒哪!”

琼姑问:“太后觉得皇爷哪些话是假?关于內侍永年,还是关于太子?”

太后道:“无论哪些是假,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我不要把花瓶里的丑事说出去。他要保朱贺霖,保……苏十二!”

琼姑沉默片刻,最后轻声劝解:“皇爷总归是太后的亲儿,不至于诓骗太后。”

“……看吧。”太后说。

皇帝出了慈宁宫,坐肩舆回到了御书房——没去惯住的养心殿,因为与慈宁宫离得太近。也没去位于后宫的乾清宫,因为皇后所居的坤宁宫正在重建,不清净。还是位于前廷的御书房比较自在些。

御书房两侧的配殿也都吩咐宫人重新布置过,看这样子,皇帝是准备待在书房过冬了。

皇帝在配殿的罗汉榻上落了座。蓝喜奉茶时瞅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皇爷,那个永年来路不明,就这么留在身边,奴婢唯恐皇爷安全有失,要不还是把人拿下,审问清楚?”

“朕要想拿他,早在他偷偷与宫外飞鸟传信时就下手了。”

“飞鸟传信……啊,皇爷说的是那次,您让奴婢密召苏少卿来养心殿,看沈同知暴露真面目的那次?”蓝喜眼前浮现出永年那张唯唯诺诺的脸,若非鼻梁上一颗小黑痣,那张脸便泯然众人,叫人根本记不住长相。

“还有,沈柒押解鹤先生的半途中,囚车被劫,鹤先生逃脱。苏晏为了沈柒向朕求情,朕也让他远远地看着。”皇帝用杯盖推着浮叶,“既然他这么关注朕与苏晏、沈柒之间的事,那就成全他,看这些情报,最后都汇去了哪里。”

虽然知道皇帝擅心计,蓝喜还是不太放心:“可这些情报泄露出去,会不会坏事?譬如这次,若非皇爷及时发现,明日那花瓶里的东西就会借着太后的口,在朝野闹得沸沸扬扬。”

皇帝啜了口茶,说:“不这样,朕如何排除‘永年是太后的人’这个可能性呢?”

蓝喜恍然。皇帝又道:“放心,他传出去的情报,正是朕想让他传的。”

蓝喜笑道:“奴婢明白了,以后不会再多此一问。”

眼看申时尽,皇帝对蓝喜说:“你年纪渐长,精力不济,也连续侍奉好几夜了,今夜且去休息,叫个机灵点的来给朕伺候笔墨。”

蓝喜谢过皇帝的体恤,推荐道:“奴婢的小徒多桂儿,如今调教得不错,让他来伺候罢。”

皇帝颔首。

蓝喜退出御书房,来到自己住的配房,对正在嗑瓜子的多桂儿劈头骂道:“别嗑了,你个毛崽子!快洗涮干净,去书房伺候皇爷!记着,皇爷批奏本时不喜欢有声音,你在旁边老老实实研墨,多个屁都不准放!知道了?”

多桂儿一哆嗦,手里的瓜子洒了一桌:“知、知道了,爷爷!”

蓝喜叹口气,觉得收错了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干孙子,怎么调教都没有苏晏这个便宜世侄十分之一的沉着聪敏。但已经这样,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多桂儿伺候了几次,没捅什么篓子,蓝喜也渐放下了心,接下来的两三个月,夜里便多让他去御书房伺候笔墨,自己也好休息休息。

但蓝喜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苏晏回京后的第二天夜里,他这个不够机灵的干孙子,就被豫王盯上了。

窗外暮色降临,一名內侍脚步轻悄地走进御书房,将各盏灯火点燃。

景隆帝坐于书桌后的御椅上,头也不抬地吩咐:“过来研墨。”

內侍低头躬身地走过去,往歙石砚上注入一勺寒泉水,一手捉袖,一手执漆烟徽墨匀力研磨,动作轻柔优雅。

皇帝执笔写了几个字,忽然嗅到了一丝清幽暗香,有种沁人心脾的熟悉感,混杂在纸墨气味中,几不可闻。

他蓦然搁笔,反手攥住了研墨內侍的手腕,厉声道:“你不是多桂儿!”

皇帝转头去看时,那內侍闻声抬起脸,双方正正打了个对眼。

“……”

“……”

两人都翕动了一下嘴唇,一时间没能说出话。

短暂的沉默后,皇帝无奈地叹道:“你呀……”

苏晏板着脸:“奴婢奉命研墨,还请皇爷松手。”

皇帝松了手指,见他腕上很快浮起了被勒后的红痕,又叹了口气。

苏晏继续研着墨,抿嘴不吭声。

皇帝问:“怎么进宫的?”

苏晏语声冷淡:“净身进宫的。”

皇帝:“……”

墨汁都快溢出砚台了,苏晏还在磨。皇帝捏住他的手,从他指间夺下墨条,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若是被御林军发现有人冒充內侍混入皇宫,捉拿时是可以就地格杀的!”

苏晏道:“那臣就在临死前大声喊,‘我腹中怀有龙胎,谁敢动我’,看皇爷见不见我。”

这一刻皇帝的表情简直难以言喻。

苏晏看着皇帝千年难得一见的石化脸,揶揄地扯了扯嘴角:“放心,就算真怀了,也不一定就是皇爷的。”

皇帝手指一颤,墨条落在金砖地面,铿然脆响声中断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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