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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变数太多难料(1 / 1)

城东延福寺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刹,香火鼎盛,因展览过血经而声名愈炽。

这一日延福寺大早就闭山门、扫山道,不接待寻常香客与游人,专心迎候贵妃娘娘的凤驾。

晨时末,凤驾前呼后拥地过了山门,卫贵妃改乘六人抬的肩舆,拾阶进入寺庙的大殿前,方才在宫女们的搀扶中下了地。

延福寺的主持带着僧人们亲自相迎。卫贵妃在大雄宝殿里上香、祷告后,一众僧人便齐坐在殿内为她的母亲诵经祈福。

诵经时间颇长,自然不能让贵妃干等着,主持便将她请入一间布置精美的静室稍微休息,等诵完经举行祈祓仪式,再请她来前殿。

僧人离开后,卫贵妃朝随侍的阮红蕉使了个眼色。

阮红蕉心领神会,打发侍卫与宫女们拦在各个方向的通道上,禁止任何人接近,自己与贴身婢女则寸步不离地守在静室门口。

卫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推门而入,反手下了门栓。

她抚了抚云鬓,又检视过自己的衣衫与裙裾,心底一股忐忑感油然而生,正如初次入宫去见皇帝的那天。

转过屏风,隔着珠帘,她看见了正在筵席上打坐的白衣男子。男子前面置琴、身侧燃香,背后窗纸上绘着云雾缥缈的灵山飞瀑,衬得他仿佛不似凡人。

卫贵妃痴痴地看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咬着嘴唇唤道:“先生。”

鹤先生睁开双眼,朝她微微一笑:“娘娘安好。”

守在门外的阮红蕉沉吟片刻,招手叫婢女过来,附耳道:“你去替我向苏大人家小厮传个话,就说……‘凤鹤会东寺’。出去时自然点,别引人耳目。”

婢女点点头,默念牢记后,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声:“姑娘一个人小心,婢子去去就回。”便转身离开了。

阮红蕉本不觉得如何,被婢女这么一关心,反倒有点紧张了。她暗想:做都做了,干脆做到底,找机会去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她绕着静室外围走了一圈,见门户紧闭无懈可击,又贴在窗纸外聆听,听不清里面的动静,只得皱眉另寻良策。

奉天门的朝会上,苏晏把他所弹劾的最后两点说完,还真只用了两刻钟。

“……伏望陛下听臣之言,察卫氏之奸,为天下除贼。卫氏一族蠹国已久,其势力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臣请立专案组严查,主犯置以专权重罪以正国法,从犯谕以致仕削籍以全国体。内贼既去,则朝政可清矣!”苏晏伏地向御座行了大礼。

苏晏长跪不起,青色朝服上所绣的神兽獬豸怒目圆睁。景隆帝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场中一时间鸦雀无声,官员们似乎都在观望与等待,又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

“陛下,臣有话要说。”刑部郎中左光弼站了出来,“苏少卿所弹劾的卫家罪行,其来源并不可靠!”

众人闻言,吃惊地望向他。

左光弼继续道:“之前苏少卿举办的公审大会,大家应该都知道,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证,就是奉安侯的内弟万鑫。此人不仅揭发真空教阴谋,连带也检举了卫家,向苏少卿提供了大量的证词与情报。

“——苏大人,我说得没错罢?”

苏晏站起身,平静地说:“不错。”

左光弼微微冷笑,提高了声量:“诸公可知,那万鑫已经疯了!”

“疯了?”

“真的假的,如何就疯了?”

御史楚丘当即挺身而出:“公审大会当日,你我同在场上,那万鑫神智清醒、言辞清晰,并不是个疯子。左大人何出此言!”

左光弼望着昔日好友。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往后,便是政敌了——他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

“万鑫自从被北镇抚司秘密逮捕,就一直关押在诏狱内。本官拿着刑部文书前去提人,北镇抚司却诸多推诿搪塞,只不肯放人,这是谁的授意,应该不用本官多说罢?”

左光弼转而目视苏晏:“这万鑫任由你们捏扁搓圆,自然是想要什么供词,就有什么供词。北镇抚司有的是整治犯人的阴招,他熬不过被逼疯,也在情理之中。

“苏大人,倘若本官是在撒谎,就请你把万鑫放出来,让诸公亲眼一见,看究竟疯是没疯!”

苏晏面沉如水。

万鑫的确疯了,但疯在提交了证词之后,疯在卫家与鹤先生的设局里。自从在阮红蕉所传递的情报与她的性命之间选择了后者,他就知道这一刻必然要来。

左光弼逼问:“苏大人为何不应答,是默认了本官所言属实?”

“……我愧对万鑫。”苏晏沉声道。

群臣当即嘤嘤嗡嗡地议论起来,苏晏提高了声量:“我答应过万鑫,要保证他的人身安全,还说过如今诏狱对他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为了让他能够活着出堂作证,我没让刑部把人提走,担心他在转移的半途遭遇暗算。但百密终有一疏,对方没有选择杀人灭口,而是用了另一种更加阴毒的招数。

“万鑫在提供了供词之后,被人药疯,这是专案组的工作失误,作为组长我理当对此负责。

“但他提供的证据是有效的,因为这些都不是孤证,另有许多证物与受害者可以互相验证与补充。这个叫做‘证据链’,就像铁链环环相扣,并不因其中一环有瑕,而全盘否定了其他环。

“另外,弄疯了万鑫的人是受谁指使、如何潜入的诏狱,北镇抚司中是否有其内应,我还会继续追查到底,还万鑫一个公道!”

证据链?在场的刑官们琢磨着这个新鲜词儿,觉得颇有些意思,不禁微微颔首。

的确,孤证不立。万鑫的供词是个重要证据,却并非唯一证据。

但左光弼仍咬着这点不放:“证据来源不明,最重要的证人也神智不清。依本官看来,苏少卿对卫家两位侯爷的弹劾,有借案攀咬之嫌疑,其言不足以取信,还望陛下明察!”

“勋戚重臣不可任人轻辱诬陷,望陛下明察!”不少官员纷纷下跪,声援卫家。

“陛下,卫氏恶行累累有目共睹,请诛国贼,以正纲纪!”另一些官员也叩首请愿。

景隆帝缓缓开口:“此事……阁老们怎么看?”

首辅李乘风刚想说话,喉咙痛痒难当,又捂着手巾咳嗽起来。

次辅焦阳抢先说:“兹事体大,不可草率定夺,陛下不如派人另行察查。

景隆帝道:“焦次辅的意思是,也立个专案专查?”

焦阳一听,担心又让苏十二当了组长,忙补充:“苏少卿与卫侯素有私怨,恐不能持心以公,理当避嫌。”

景隆帝沉吟片刻,刚要开口,蓝喜那边得了小内侍的传话,小碎步移到御座边上,低声禀告:“皇爷,太后那边有请。”

“你让人回话,说下朝后朕就去慈宁宫。”皇帝回道。

蓝喜为难地说:“太后急症发作,请皇爷……一刻不得耽搁,立马就过去。”

景隆帝不再说话。蓝喜躬身低头,不敢看天子的脸色,只从加深加重的呼吸声中听出,圣心不豫。

短暂的沉默后,皇帝起身道:“——散朝!”

这场跨了两日、牵涉人员众多、声势颇为浩大的弹劾,双方各执一词、互相攻讦,最后皇帝没有任何表态就宣布退朝,有那么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苏晏混在退朝的人流里通过金水桥,边走边推测:蓝喜究竟向皇爷禀报了什么,才使得今日朝会草草收场?

豫王从后方大步赶上,对他附耳道:“母后急召,我也要去慈宁宫探望。待会儿上了马车,你就直奔回家哪儿也不要拐,你府上有我留下的侍卫,附近也有皇兄暗中派来的锦衣卫,比较安全。”

苏晏点头,真心道谢。

豫王不放心,又叮嘱:“今日之后,你要格外小心。兽类在遇险反扑时,最为凶残。”

苏晏再次点头,微笑道:“王爷放心,下官惜命得很,行事一定慎之又慎。”

豫王情不自禁地抬手,想摸摸他的脸颊,但还是忍住了,中途缩了回去。

“我走了——”豫王说完,转身逆着人流,在朝臣们的侧身避让中,向巍峨堂皇的深宫大殿走去。

他的背影雄拔傲岸,却又显得寂寥,像卸甲的凋兵、孤旅的征人。苏晏怔怔地看了片刻,惊觉出神,忙收回视线,揣着一颗五味杂陈的心,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

今日驾车送他上朝的是苏小京,比苏小北活泼也孩子气,见状调侃:“大人怎么魂不守舍的,难道是打嘴仗打输了?”

苏晏轻叹一声:“变数太多,输赢难料。”

苏小京扬鞭催马,轻快地道:“大人有本事,运气也好,每每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也不例外。”

“你就这么相信大人我?”

“当然啦。与其担心大人打输,不如多考虑考虑今晚吃什么,小北哥最近老爱蒸包子,快把我也吃成个包子了。要不,今晚我们吃烤羊排吧……”少年清亮快活的声音,随着马蹄与车轮声远去。

刚推开家门,苏小北就闻声而动,从门房里迎出来,说道:“大人,有个事儿,看样子还挺急要。”

“什么事?”

“包子蒸坏了?”

苏晏与苏小京同时问。

“去去,自己去厨房拿包子吃,别妨碍我和大人说正事。”苏小北把苏小京撵走了。

他先把大门关紧,拉着苏晏走到厅中,方才说道:“阮行首的贴身婢女,就是之前非要和我换黄豆酱的那个,今早又来传话了。因为大人不在,我僭越收了纸条,就等大人回来。”

苏晏道:“我上次叫阮姐姐注意安全,别再偷传消息,她怎么就不听呢。”

苏小北将纸条递给他:“阮行首有阮行首自己的想法,就算大人也左右不得。”

苏晏接过纸条,展开看,上面只有五个字:凤鹤会东寺。

他稍一思索,皱眉道:“卫贵妃好大的胆子!竟干出这种荒唐事,她是被猪油蒙了心?”

苏小北问:“卫氏干了蠢事、荒唐事,大人不乐见么?敌人出昏招,难道不是我们的好机会?”

苏晏叹道:“要是不涉及皇爷的颜面,我自然乐见。”

苏小北不太明白,又问:“那我们要不要抓住这个机会?”

“机会自然不能错过,但得找个更合适的切入点,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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