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梦和静静站在原地,看到觉天来了,却连一个笑都露不出来。
觉天脚步匆匆,走到玄冰棺旁,看到的就是并排躺在里面的人。
郁承泽没有丝毫意识,眼睛紧闭,面色苍白唇却乌黑,初七也双眼紧闭,无声无息的躺在郁承泽身旁。
“梦和,这是怎么回事?”
觉天差点稳不住脚,他看向一旁的姜梦和,眼中闪过慌乱。
觉天纵横江湖几十年,是江湖中跺跺脚也要震三震的风云人物,见过的大风大浪不知几何。
可是现在,在这一个小小的房屋中,他的面上却满是慌乱的神情,哪里还有平日里江湖高手的风范。
觉天却想不了太多,他的义子,他的女婿此刻双双躺在冰棺中,生死不明,他哪里还有闲心来考虑自己风范问题。
“天叔。”
姜梦和微叹一口气,他对着觉天摇了摇头:“对不起,是我学艺不精,救不了他们。”
“怎么会?”
觉天强镇心神:“初七身子不是已经好了吗?这么多年好好温养着,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不行了?”
“这些年,初七愈加衰弱下去,原本靠着体内内力可以撑上一段时日,却也撑不过半年了。”
姜梦和垂眸,掩下自己眼中的无能为力:“郁承泽中毒已深,置于玄冰棺中虽暂时救他一命,让他尚存一缕生息,可玄冰寒气也入了他的体,初七说,反正他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还不若为了安儿,给她一个希望。”
觉天手猛地握紧,这些年,初七一直在外游历,每次他回楼时精神都是极好,从来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他也就真的放了心。
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模样。
“为什么,你不早些说。”
觉天声音微颤,初七在他心中就是他的孩子,现如今,却突然告诉他,他的孩子没多少时日可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怎样的凄凉。
姜梦和闭了闭眼,压下自己心中涌起的酸涩。
“他不想让你们担心,便从来不对你们说,事情紧迫,郁承泽不能再拖,初七趁我去取药时,把自己一身内力尽数传到了郁承泽体内,为他压制住了体力的玄冰寒气。”
失去了一身内力的初七,唯一的结果,就是死。
觉天踉跄了一下,他扶住墙壁,声音悔恨:“是我来晚了,是我来晚了。”
“义父。”
一个声音轻声响起,初七手指颤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初七恍惚了一瞬,刚睁开眼时他眼前一片黑暗,待到缓过神后才看到站在旁边的觉天。
觉天回头看到半撑着身子想要起来的初七,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他。
初七笑了笑,眼中满是沉静之色,他在半沉半浮中听到了觉天的声音,这才强撑着精神醒过来。
“义父,您来了。”
觉天眼眶微红:“你为何从来不与义父说,你还这般年轻,还没有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以后,义父又有何面目去见你父亲。”
“义父。”
初七慢慢坐起身,他面色好了一些,一双黑色的眼中带着满满的笑意。
“有了这些年的潇洒肆意,初七早就心满意足了。”
初七手撑着棺沿,下了地,他转身看向躺着的郁承泽,面色闪过一丝无奈。
“义父,承泽兄以后就要托付给您了,初七答应了安儿,会还她一个平安无事的郁承泽。”
“义父知道。”
觉天看到初七一瞬间好转起来的脸上心中一咯噔,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的就是“回光返照”这四个字。
“多谢义父。”
初七不敢侧头看觉天脸上的神色,他一抬头,就看到姜梦和阴郁的脸。
初七一下笑开来,这时候,他心中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安宁。
“梦和,你陪我出去走走吧,这里太闷了,我不太喜欢。”
“好。”
姜梦和点头应道,他也不敢去看觉天脸上的神色,躲避开觉天的目光,转身往外走去。
初七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他顿了几息,还是慢慢抓转过身。
轻轻撩起衣袍,初七慢慢下跪在地。
“初七。”
觉天声音微哽,他刚刚走了一步,就被初七说出的话制止在了原地。
觉天仰头,将眼中的悲意咽了回去。
初七在地上轻轻磕了一个头:“初七谢义父的养育之恩,初七不孝,往后在不能侍奉义父身边,义父定要保重身体,颐养天年。”
“义父会的,你不要担心。”
觉天看着初七,语调恢复成了往常的样子,就像是无数次送他出门那般,这一次,初七也定然是好好的出门去游历天下,看这世间的大好繁华。
“你出去了好好走走看看,不用担心义父,义父还打得动,义父会在夜影楼等你回来。”
“是。”
初七抬起头,脸上是温润的笑意,他也像无数次离开时答应觉天时的样子,没有丝毫不同。
初七站起身,又拱手躬身对着觉天行了一个礼之后,才转身慢慢往外走去。
一转过身,初七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消失不见,他一步一步,离觉天越来越远。
觉天负手站在原地,就那般看着初七的身影,看着他一点一点离开自己的视线。
“初七”
“义父,再见!”
走到外面,空气好似真的清新了许多,今日阳光正好,不热不凉,适合赏景。
姜梦和在前方带路,不让初七看到他的脸。
初七面上很是惬意,他看着四周的景色,把每一株花每一颗树都牢牢印在自己心中。
一路繁花盛开,花香弥漫,初七顺手摘下了路旁一朵红花,看着它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一抹柔情。
“再看花也没有人好看。”
姜梦和现在看起来也和平日里一样,看着初七对着手中的一朵花傻笑,不客气的调侃道。
初七微挑了挑眉,他把花拿在手中,走到姜梦和身边,和他一起站在山顶看山花烂漫。
“你就只知道说我,你呢?你这个脾气,有时候真的要改改了,这么多年,在大的气也该消了,你可不要向我一样,等到”
初七语调向来轻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却猛地停了口,他看了手中的红花一眼,爱惜的拂过它的花瓣,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不再相干的话。
“渺蕴姑娘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要辜负了她。”
听到风渺蕴的声音,姜梦和面色瞬间一变。
他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良久,才慢慢握紧了双手。
“她是青衫阁阁主,是侠肝义胆的武林正道,而我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手中的血早就洗不干净了,她又怎么和我在一起。”
初七轻笑着摇了摇头,他席地而坐,倚靠着一棵树坐下。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草地上,像是遗落在地的颗颗明珠。
初七微微闭上眼睛,轻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可惜,我们两兄弟不管是当局者还是旁观者,都看不清。”
姜梦和从树旁挖出两坛子酒,他擦干净坛上的泥,提着酒在初七旁边坐下。
他拍掉封泥,把酒递给初七:“喝点,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初七睁开眼睛,笑着接过酒,一闻到这个味道,他就知道这定然是姜梦和特意埋在这里的。
“很久没有喝过它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可以喝到。”
姜梦和笑了笑,仰头喝下一口,他轻舒一口气,手指在酒坛边缘划动。
“那你呢,你后悔了吗?”
初七屈起一只腿,他轻笑:“后悔什么?”
“后悔把她推得远远的,从她跟着宁儿走的那天起,这么多年,你再没见过她一面了吧。”
“后悔吗?”
初七眼神悠远,他喃喃自语,也轻声问着自己。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一个小小的少女,明明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容颜,却偏偏要把它藏起来,看起来安安静静却最是倔强,认准了一件事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少女,却在不知不觉中偷走了他的心,终此一生,再无其他人的身影可以入他眼中半分。
“后悔”
初七眼神渐渐空洞,可是他的眼底,一个小小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从她的发,到她的眉,到她的眼,每一处,都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锦衣如许,瑟瑟微梦,我叫锦瑟。”
那一年,红梅树下,那一个小小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或许就已经在同样年少的初七心中刻下了浅浅痕迹。
小小的涟漪会慢慢变成深不见底的碧湖,一颗石子落下,也不会有清脆的回响。
锦衣如许,瑟瑟微梦,初见红梅下,期许佳人入梦。
“我应该是不悔的”
初七脸上扬起一个笑,手中酒壶轻声落下,倾倒了壶身。
把心意深深埋葬,不愿让风雨侵扰你分毫。
盼你得遇良人,今后儿女绕膝,子孙满堂,待百年之后,若与你在皇泉得见,若你不嫌,我在牵你的手,许你下世之约。
壶中酒慢慢流出,慢慢浸入厚厚青草中,酒香四溢。
他若说兰初七今生唯一后悔的事,或许就是该在想她时,就该不用顾忌太多的去见见她,就算是看一眼,也可以知晓,今日的她是何等模样。
姜梦和喝酒的手一顿,他的动作定格,良久,他才喝下了壶中最后一口酒。
姜梦和头靠在树上,闭上双眼,轻声说:“初七,再见。”
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
兰初七,生于初七,死亦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