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越来越阴沉,雨也愈下愈大。
敖夜眼前一片模糊,只能迎着萧瑟的秋风,凭着记忆驱使身下的骏马奔向皇宫。
他上身微俯,双手紧握着缰绳,小腿不断地轻撞马腹,一直催促马儿快跑的声音几近嘶哑。
所幸不论来去,路上皆无几人,得以令敖夜无所顾忌地纵马疾行,一路几乎畅通无阻。
佘宴白坐在敖夜身后,苍白的脸颊贴在他湿透的背上,两人体内的气息再次开始交融。
他狭长而幽深的眸子望着后方变得越来越小的迎仙宫。忽而,那湿漉漉的眼睫轻轻一颤,搂着敖夜腰身的手臂也渐渐收紧,一抹红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直线。
马儿载着两人进了京城东门,又过了皇城大门。
待到宫门时,守门的侍卫欲阻拦。
敖夜直接扔出太子令牌,一拉缰绳,马儿会意地往前一跃,稳稳地落地后已是入了宫城。
宫城内不得纵马,这条规矩自东秦建.国伊始便立下。
然而在今日,却由它的下任继承者亲自打破。
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深宫里回响,最终在栖凤宫外消弭。
敖夜抬腿越过马头,往下一跳下了马,然后转身抓住佘宴白的腰带,微一用力便把他拽进了自己怀里。
“我们得快些。”敖夜拦腰抱起佘宴白,快步往栖凤宫里走。
他不知道,他的喉咙已发不出声音。若非佘宴白懂些唇语,压根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栖凤宫内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宫人、侍卫与御医不管认没认出敖夜,皆摄于他周身凛冽的气势而不敢上前阻拦。
行至主殿外,一个负责守卫的御前侍卫往前一步,亮出闪烁着寒芒的佩刀。
“陛下有令,无诏不得入内!”
敖夜抬起头,脸庞被湿发挡住大半,只一双眼冷寂的眼露出,看侍卫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抬起脚,正欲踢开阻挡者,大太监福全从殿内跑出来,看到敖夜时激动地热泪盈眶。
“殿下啊,您总算回来了,娘娘她一直在等您啊。”福全用身体撞开侍卫,跑到敖夜身旁把他往里推,还不忘回头骂道,“不长眼的东西!陛下不许旁人进来,还能不让太子殿下进来么?”
敖夜放下佘宴白,攥着他的手往里走。
他走得很快,头一次没有为了照顾佘宴白的身体而放慢脚步。
两人的鞋履不仅湿透,还沾了泥,一路走来,留下两串湿湿的、带泥的脚印。
殿外守着诸多人,即便尽量压低了声音也甚是吵闹。而殿内却安静得可怕,越往后殿走,灯火也愈发少。
林御医愁眉苦脸,在外间来回踱步,一转身看到敖夜与佘宴白,弯腰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敖夜抬了抬手,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不由得有些焦急。
佘宴白反握住他的手,启唇道,“娘娘还有多长时间?”
林御医摇了摇头,只道,“殿下快进去吧。”
敖夜心一凉,牵着佘宴白快步进了里间。
其实林御医不在里面候着,这已经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阿娘现在不需要大夫了。
他阿娘要死了。
里头只点了一盏灯,泛黄的光芒映出一片暖色,驱散了秋夜的寒凉。
元朔帝面无表情地坐在床头,怀里靠着闭着眼、面无血色的叶修筠。
见敖夜与佘宴白来了,元朔帝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低下头凑到叶修筠耳畔小声唤道,“修筠醒醒,我们的夜儿来了,那孩子也来了。”
低头的刹那,他脸上的神情柔下来,眉眼间具是动人的情意。
“阿娘,我们来了。”佘宴白拉着敖夜走到床边,代他唤了一声阿娘。
敖夜跪在床边,握住叶修筠垂在被褥外的一只手,眼睛通红。
佘宴白垂眸轻叹,半蹲下来,也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顺便往叶修筠体内输送了一些妖力,让她有力气睁开眼再看一看敖夜。
如此,便不会留有遗憾了吧。
片刻后,叶修筠缓缓睁开眼,看到敖夜狼狈的模样目露心疼,转眸看见同样浑身湿透的佘宴白时则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你……回来了,阿娘……就放心了。”
叶修筠说得断断续续,但话里的欣慰却不容忽视。她像一朵已然枯萎的花,枯黄的花瓣在花托上摇摇欲坠,只要一缕轻风,便会顷刻间凋零。
佘宴白目光闪动,喉结上下滚了滚,一时无言。
“阿娘。”敖夜发不出声音,但还是忍不住无声唤道。
叶修筠却像是听到了,应了一声,“哎。”
敖夜低了低头,须臾后,再抬起时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容,只是脸上的水渍却比来时更多了。
“阿娘走后,天大地天,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夜儿,你得答应阿娘,要保护好你爱的人,不能让他难过。”似是回光返照,叶修筠的脸上突然有了血色,黯淡的眼眸也恢复了光彩,便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
敖夜转头看了眼佘宴白,然后重重地点了下头。
叶修筠放了心,转而凝望着佘宴白,目光里既有担
忧也有恳求,犹豫片刻后只道,“人生苦短,良人难遇,你……莫错过了。”
她是敖夜的生母,要求他再多也不为过,但她却不能用临终遗言来压别人的孩子。
佘宴白在她慈爱的目光中,终是软了心肠,颔首道,“嗯。”
叶修筠微微一笑,明艳而美丽,一如元朔帝初见她时的耀眼模样。
“修筠……”元朔帝的声音在颤抖,“还有我呢,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自昨夜至今夜,元朔帝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叶修筠。她苏醒时,他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儿子还没回来,叫她等一等。她昏睡时,他就默默守着,满心空茫,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
仔细想想,竟是连悲痛都忘了。
叶修筠一怔,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我骗了你……”元朔帝连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哽咽道,“当年……那枝桃花不是失手落入你怀里,是我、是我刻意扔向你的……”
那年乃是阳春三月,他与两三好友踏青,回来时顺手折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回宫前又遇见一朋友,便转道去了街边酒楼。
当日恰逢北境的叶将军带着一队亲兵回京述职,队尾有一小将颇受欢迎,引得街道两边的女子争相投掷丝帕与首饰。如此盛景,惹得好友拉过正在吃酒的他到窗边围观。
不知是谁引得那小将回头,一笑明艳动人,分明是个英气的女子,却比男儿郎还要夺目。待醉醺醺的他回过神时,已经把那枝花投了出去,恰恰好,落入叶修筠的怀里……
叶修筠微微仰头,看着元朔帝眼泪汪汪的模样,突然笑得很开心,“我……知道。”
有些事不需言明,她隐隐有所察觉,只是到底过不了心里那关。
叶修筠想,或许她就是这么一个气量小的女人。不愿意去体谅别人的难处与委屈,只知道计较自己忍受的痛苦。
许是时间到了,叶修筠眼里的光彩渐渐消失。
“修筠,你别睡,我带你回恭亲王府好不好?”元朔帝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我带你回北境,我们回家,修筠……”
叶修筠合上了眼,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或许死后,她终于回到了北境,又与她的父亲一道骑着战马上了战场……
敖夜转身抱住佘宴白,把头埋在他肩上,忍了许久的眼泪落下,不过一会儿便浸透肩上的衣物。
那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一路流过佘宴白的胸口。
很烫,烫得他不禁身子一颤。
作者有话要说:1、端午节快乐鸭~晚安
2、咳咳,明天继续粗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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