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垂落远山,昏黄的云霞在遥远的天边舒卷开来。
敖夜抬手抹掉眼皮上的汗水,快步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刚踏上官道就眼前一黑。他手腕一翻,霜华剑入地三分,才勉强撑住身体。
他太累了,甚至记不清自己已经跑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耳鸣目眩,敖夜双手紧握剑柄,低着头,单膝着地,如一尊沉默的石像肃立在道旁。
许久,耳畔嗡鸣声渐止,模模糊糊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唤。
“太子殿下?您可是太子殿下?”
敖夜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里映出一张胡子拉碴的陌生脸庞,哑声道,“你是?”
“在下孟天河,怀远将军独子,见过殿下。”孟天河朗声道,在他身后不远,是一支风尘仆仆、队列整齐的兵士,皆如他一般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纵使被南境的水土养了多年,还是磨灭不了他们骨子里属于北境人的痕迹。
“见过殿下!”众将士声若雷霆。
“天河见过孤?”敖夜站起,挺直了脊背,朝将士们微微颔首。他微一用力,抽出霜华剑,指腹摩挲着剑柄,心中不敢放松。
孟天河挠了挠头,指着敖夜手中的剑,憨笑道,“嘿嘿,当年叶老将军把铸造这剑的料子交给了我爹,我爹去寻铸器大师铸剑时带着我,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且我虽然未曾见过殿下,但殿下眉眼间依稀有几分叶老将军的影子,特别好认!绝对不会有错!”
敖夜低头望着霜华剑,朴实无华的一柄长剑,唯有舞动时才可窥见一丝神兵利器的冷芒。
他与外祖父有缘无分,生前不曾谋面,死后亦不曾去北境坟前跪拜过。
“殿下,此行来的都是我爹从北境带过来的老兵。”孟天河忽然压低了声音,“所以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你们可有药?”敖夜叹道,手腕一转,霜华剑入鞘。
孟天河一愣,随即顾不得尊卑往他身上摸去,焦急道,“殿下受伤了?也是了,派去江宁府的斥候传回消息说您几天前落水了。哎,老姜头,快过来!殿下受伤了!”
名唤老姜头的随军疾医头发上已有白丝,但听到召唤跑过来的速度却不输正值壮年的兵士。
“来了,来了。”老姜头把背上的大包扔在地上,解开后取出一个小葫芦,急忙忙倒出一粒药丸就要塞进敖夜嘴里。
敖夜一时不备,上衣被孟天河扯得乱糟糟,回神后又差点被强塞药丸,于是忙后退几步,皱着眉道,“不是孤,孤是为旁人寻药。”
孟天河这才松了口气,大掌往胸口拍了几下,“吓死老子了。咳,不是,我是说吓死我了。”
“殿下要什么药?”老姜头指着地上的布包豪气道,“随便挑。”
敖夜便低声描述佘宴白与阿宁的状况,老姜头听完后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肉疼道,“吃这个,能保命。其余的得等老夫见过病人后才能开药。”
孟天河瞪大了眼睛,拍了拍老姜头的肩,喃喃道,“我上次差点没了半条命,也没见你给我吃一粒。”
他用力过大,老姜头肩膀一疼,瓷瓶从手中脱落。
“多谢。”敖夜眼疾手快,接住后紧紧攥在手心里,“天河,可否借我一匹马,我需尽快赶回去。”
“当然。”孟天河打了个呼哨,一匹高大神气的白马便哒哒哒跑过来,“这马跑得快,殿下请。”
敖夜翻身上马,握住缰绳道,“事不宜迟,孤先行一步。”
想了想,他眸光暗沉,“天河,孤能否信你?”
孟天河当即单膝下跪,仰望着白马上的男人,严肃道,“北境儿郎只认叶氏,只要您和娘娘开口,万死不辞!”
敖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道,“那么,少将军便绕道在去往江宁府的必经之路等孤吧。”
“遵命。”孟天河心中一紧,恭敬道。
敖夜双腿一夹,白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前奔去。
老姜头收拾好布包往背上一甩,遥望着马背上的人,叹道,“殿下若生长在北境,定能成为比老将军更神勇的战神,唉,可惜了……”
孟天河双手叉腰,笑道,“殿下可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战神便由我来当吧哈哈哈……”
老姜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难啊。”
敖夜一路快马加鞭,在斜阳完全没入远山时终于赶了回去。
他下马后摸了摸白马的头,“回去吧。”
白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蹭了蹭他的手后哒哒哒跑进夜色深处。
“他人呢?”敖夜上坡后没看见佘宴白,却看见阿宁面色已然恢复正常,正在他爹身旁拧着眉来回踱步,听见敖夜的声音后先是一惊,接着面露喜色。
“大哥!你可终于回来了!小哥被知州家的公子带走了!”
“多久了?”敖夜皱眉道。
阿宁低下头,愧疚道,“你刚离开没多久,知州家的公子就来了。”
他知道佘宴白往他嘴里塞了东西,他才好过来,就连他爹的脸色看着也渐渐好转,想来也是佘宴白的功劳。然而当佘宴白遇到麻烦,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敖夜面沉如水,绕过阿宁,快步往中心处的帐篷走去。
“知州公子在哪个帐篷?”敖夜随手抓住一个官差。
官差欲怒,却在看到敖夜几欲噬人的目光时瑟缩了一下,老实道,“最、最大的帐
篷就是。”
敖夜丢下官差,环顾左右后往一处奔去,待到时,霜华剑出鞘,凡有阻挡者,尽数被击退。
“阿白!”敖夜挥剑撩开门帘,一抬眼,却被里头的场景镇住。
帐内一片昏暗,只雕花木床上镶嵌的数颗夜明珠散发出微弱的荧光,照出侧卧在洁白丝被上散着长发的佘宴白。
他闭着眼,昳丽的眉眼在荧光下显得静好,修长的身躯如连绵的青山,蜿蜒起伏,错落有致。
似乎有他在的地方,珠宝玉石皆失光泽。
“你再晚来一会,我便睡着了。”佘宴白掀开眼帘,目光幽深,与闭目时不同,睁开眼的他如妖似魅。
床边的凳子上放着精致小巧的香炉,丝丝缕缕的香雾从镂空处钻出,在床榻间缭绕。
敖夜一身肃杀褪去,默默走近,门帘在他身后重重落下,遮住帐内的光景。
半途中,他踢到一物,神志才从迷幻的梦中回到现实。
敖夜低头一看,是一长相轻浮的锦衣公子,于是脚下用力,生生踩断了他的腿。
佘宴白轻轻一笑,“呦呵,你脾气不小嘛。”
敖夜在床边坐下,问道,“身体如何了?”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有没有被欺负了呢?”佘宴白幽幽一叹。
然而一向只有他欺负旁人的份。
敖夜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佘宴白的脸,冷,很冷,像捂不热的冰雪。
他突然怀疑眼前的青年是否是人,一个没有温度的存在,又生得貌美,初见是在无名破庙,怎么看都像是从幽冥爬出来专门夺取过路人魂魄的艳鬼,又或者是深山野林走出来夺人精气的精怪。
总之,他是美丽又危险的存在。
只是,佘宴白不像鬼魅般惧怕烈日,也不像精怪会令与之相处的人日渐虚弱。
敖夜定了定神,挥去脑中莫名的猜想。
“摸够了吗?”佘宴白薄唇似弯非弯,“我原以为你是个君子,不想竟是个登徒子,啧。”
敖夜像触电了似的缩回手,拿出老姜头给的瓷瓶,先倒出一粒丢进嘴里咽下,片刻后确认没问题,又倒出一粒送到佘宴白嘴边。
“你先吃一粒。”敖夜道,“最迟后天,便能见着大夫。”
佘宴白垂眸,动了动鼻子,嗅出敖夜掌心里的药丸在凡间算的上是圣品,可惜对他的伤势却毫无作用。
“我吃了,应当于身体无碍。”
敖夜甫一说完,就见佘宴白低头就着他的手,伸出一截红舌卷住药丸吃下。
如瀑青丝顺势滑下,柔软细腻,便是天下最好的绸缎也比不上。
帐外周遭传来笨重的脚步声,还有兵器摩擦发出的响声。
忽然,门帘被一把撩开,乌泱泱闯进来一群手持刀棍的官差。
“贼人,快交出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