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是长辈,就算心下又记挂儿子也不好去大门侯着,只能在自己房门外早早等着李承德,待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她脸上的表情也激动起来。
“老夫人,老爷回来了。”梅香说着,扶着李老夫人的手,带她跨过了门坎。
李老夫人面上激动,她以前就爱把儿子放在跟前盯着,在儿子读书之后,只要他出门,她就担心。李承德进了万松书院后得住在书院里,当时她一度还想让李承德换个离家近点的书院,还是李承德的师娘特意上门把她劝住了。
京中不少人家也知李老夫人的性子,也让李承德的亲事艰难了起来,后来才寻了卫氏。
卫氏并不是京城本地人,却也不远,家里就在离京城一天路程的华阴县。卫家祖上是望族,如今在当地也小有名气。
卫氏的母亲是蜀省人士,随夫姓蓝,据说其生母不是汉人是一个蛮族族长的女儿,却也无从查证。卫父年轻时去蜀省游学,认识了卫母,两人两情相悦订了亲事,双方家里也都同意。卫父在家里并不是嫡长,亲事上门第卡得没有那么严。
亲事刚订不久,蓝家牵连进当地土司之争,为了留下后路,蓝家人几乎把家产都给了卫母当嫁妆。私下蓝家和卫家也通了气知道这是为了转移家产,将来这些钱是要还回去的。说是这样说,这种私下商定的事又做不得数,要是卫家不还,蓝家也不能说什么。
卫母草草出嫁不久,蓝家就出了事,除了远嫁的卫母,家里好些人要么失踪要么身亡,就连卫家也跟着小心起来。不过蜀省那边的人手再长,也伸不到京城附近,再者卫家也不是任人欺凌的。
就这么过了十年,蓝家的人重新出现,也特意来了华阴。他们来时还有些忐忑,担心收不回原先家产,谁知这些家产在卫母手中十年内翻了倍,他们拿到的比他们当年约好的还多。
敢把身家这么交给卫母和相交不久卫家的,本身也是爽直的性子,蓝家不肯要多出来的钱,又见卫家推托,就在京城附近买地买房,说要留给卫母的孩子。卫氏的庄子就是这么来的,她出嫁的时候还得了蓝家不少添妆,嫁妆比一般王侯千金还要多。
不过财不可露白,外人也不知道,却也猜想不会太少,谁让卫母生财有道之事许多人都知道。也是因为卫母这事,卫氏当时的亲事也有些艰难,许多人都是冲着钱财来的,卫母哪里能让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
卫氏是家中长女,直到她八岁蓝家事了,卫母才生了第二胎得了个儿子,后面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卫家家风清正,虽没说重男轻女、宠妻灭妾,但卫母迟迟没有儿子,蓝家又出事,总让母女俩在家里像矮了一截。卫母深知没有娘家人撑腰,她只能靠那些嫁妆撑住自己的地位,这才把心思都放在经营生意上。
卫氏不是个娇弱的,又有嬷嬷教养着,卫母也不怎么担心。她也知家中各房都有些小话,便越发希望卫氏能出嫁后能自在些,最后挑中了李家。
李承德自己上进,李老夫人也不是个刚硬阴毒的,就算有些性子,却也不是不好拿捏,就冲卫氏有三个弟弟撑腰,李承德却连个亲近点的本家亲戚也没有,卫母不怕李家能翻起什么浪来。
卫氏嫁过来后,日子也不算难过,至少比起小时候与各房姐妹争宠的日子平和。这样的日子一眼就望得到头,平淡,也不算坏。
看着才半个月没见的母子俩一碰面就开始抹泪,卫氏只能保持平和的微笑,然后拿起帕子捂一下眼睛。外面太阳大,李承德不舍得让母亲久晒,忙扶着她进屋。
屋子里有冰块降温,每个人进屋脸上都多了些舒爽的表情,连卫氏的眼眉都柔和了些。李萸心情也不错,大家在一通寒暄之后开始上点心了,别人的食碟里装的点心都是一层的,只她的食碟是三层的。要不是怕太明显,秋桐还能叠得更高。
其他人都在说京中近来发生的趣闻,也没有人注意到李萸的点心有多少,尹皓生见了还分了一半给李萸,托站在他身后的仆妇给李萸带过去。
李萸食量特别大的事,可以说是庄子里人人皆知的秘密。
哪怕人人皆知,主家的事也不能随便议论,更不能传到外面去。
等用了些点心,已经是午后了,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卫氏知众人都有些累了,开口劝他们各自回房休息。府里一向有午歇的习惯,就李萸没有,她现在只有吃餐后点心的习惯。
尹皓生也被安排在客房内,他们几位少年郎倒没什么睡意,索性聚在一个屋子躺着说话。远?是自己跟过来的,远英也不拦着,只是在听尹皓生和远英聊了那些年做过的策论时,远?没撑住就睡着了。许是坐了大半天马车累着了,他还打起了鼾,让尹皓生和远英也没法聊下去。
两人无奈地相视一笑,也跟着睡了。
李家跟族人不亲近,远英也没有亲近的堂兄,跟大姐夫也不亲。大姐夫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在大姐夫面前说话总得反复斟酌过,不像跟尹皓生。虽说尹皓生也是侯府出生,身份不算低,但他进了书院还准备考取功名,两人这就有了许多话题。
白马书院跟万松书院的学子就算互相看不顺眼,可多少都带点亲,私下也会聊一聊,美其名曰探查敌情。白马书院有几位先生出的题极妙,连万松书院的先生都推崇,不过万松书院的先生夸完之后总免不了又贬上一句,算是书院俗成。
尹皓生与李萸订亲后,与远英见面聊得最多的就是课业。
双方书院暗中视对方为劲敌,也琢磨过对方书院优秀的学子有哪几个,尹皓生和李远英明年都要科考,成绩又不错,一向是众人讨论的对象。在李萸恢复之前,李远英总觉得李家对尹皓生有愧,不好意思太麻烦尹皓生,如今没了这层顾虑,两人的关系也越发好了。
尹皓生觉浅,没一会儿就醒了,醒来后又在床上配合地躺着,确定李远英兄弟已经睡熟,他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坐到边上榻上随手捡了一本书看。
庄子里很安静,这种白日里伴着夏风蝉鸣的安静,会给人一种被热气轻拥着的闲适慵懒,也有淡淡的寂寥。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望着外面在明亮日光照耀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场景,缓步出了门。
似乎所有人都在午休,他一路走到李萸住的院子一个下人也没有碰到,直到了院前才看到有些慌张的秋桐从院中小步跑了出来。
她不小心睡过去,忘记给李萸取吃的,厨房也没有人送,刚被李萸叫醒。没想到会有门口碰到尹皓生,她脚步一顿,又紧张地回头看向李萸,以及边上于姨娘房间紧闭的房门。来催饭的李萸也看到了尹皓生,以为他有什么事,就朝他招了招手,半点没想过外男不能进她院子的事。
她这会儿正饿着,也没法修行,倒是可以跟尹皓生说说话,免得自己总想着饿的事。
尹皓生迟疑了一下,余光看向秋桐。秋桐倒是知趣,马上垂下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就跑了,心里还想着要在厨房多呆一会儿。尹皓生又看向李萸,见她表情未变,仍是那副坦然的模样,便微笑着进了院。
人家一个女子都不曾在意世俗之见,他又何须在意。这里是漓县,又是在卫氏的庄子里,还是在所有人都睡着的午后……
进了李萸的屋里,尹皓生也不敢乱看,见李萸主动替他倒茶,还觉得有几分新鲜。
他知道倒茶这件事一点也不难,是个人应该都会,可是这是李萸第一次替他倒茶。她屋里的用的茶叶不及他平时喝的好,回味却特别甘甜,那股从喉头泛起的甜意席卷了他的味蕾,他几乎想要赞一句“好茶”,又知这不是茶叶好。
就是不能说茶叶,寒暄还是要寒暄的,尹皓生放下杯盏微微动了一下脖子。
“你这屋里倒比其他屋凉爽。”
李萸一听略一挑眉,索性站起来了。尹皓生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却被她拉着袖子带到一边。
“这儿是不是特别凉快。”
“对。”尹皓生点头,目光在她光洁的额头定了片刻。
“这儿有个鬼~”
李萸压低声音说,嘴角微微翘着露出恶作剧的神情,抬眼果然看到尹皓生慌乱地转开目光。
“怎么会呢?”
尹皓生虚应了一句,目光在她戏谑的笑容上停留了一会儿,又缓缓地离开,再四处胡乱打量了一眼,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怕了吧?”李萸打趣道。
尹皓生没有回答,目光似有些游离不定,被李萸拉着的手腕也不敢乱动。
李萸也是有分寸的,这个分寸不在男女之防,而在人鬼之别。她没敢让尹皓生跟许秀才的生魂太接近,怕他的阳气对生魂产生影响。
“真的有鬼?”
半晌后,尹皓生又幽幽问了一句,手指还虚划了几下,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李萸认真盯着他看,见他似乎也没有真的害怕,也就不想再逗他。
“是有,不过也不是真的鬼,是个生魂。”
尹皓生心里有了疑问,头一个便是:“是男是女?”
“男的。”李萸顺势答道,男鬼又不一定比女鬼强,为什么要特意问这个,她心下想,隐约也意识这事有点不对,便又加了一句:“是黑无常大人把他带过来的。”
“是我们在街上看到的那位吗?”
“对,就他。”
“他看上去还挺年轻的。”
“都是上千年的老鬼了,你家数得出来的祖宗估计都没他岁数大。”
这话还真的没有说错,尹家也是景朝才得了侯位,再往前几辈数都是普通百姓,老家也不是那种大家族,有时受天灾人祸影响还得背井离乡,那个时候哪里还能顾得上老祖宗,就连名字也记不下来。尹皓生也无心跟李萸讨论他能记得的最远的祖宗离世多久,忙换了一个话题。
“你是为了帮忙最近才累得总饿吗?是为了什么事?可有危险?”
“危险倒不危险,就是有点烦。”
李萸想着这事也不紧要,就跟尹皓生大概说了,说完还抱怨了一句。
“我跟小范爷也不熟,也不知他怎么不去找道宫的人,反倒来麻烦我。”
李萸没说她现在是魂魄重新凝体,尹皓生也无从评断,很快又想到了别的。
“怪不得先前我让人去打听许家时,有人说许秀才性情跟以前不同。除了他,漓县还有几个性情有变的男女,有两位还是京城人士,是来了漓县后变了性子,不知是不是跟许秀才一样是遇着邪鬼了。”
李萸微微皱着眉,心下觉得不大可能。别以为她刚来时龙旭臣和尹皓生怀疑她被夺舍,这夺舍就跟海里的鱼似的望一眼就能看到几条。夺舍并不好操作,除了需要一个足够强的邪灵和一个足够弱的身体,还得保证中间没有人来管管。
道宫和僧门的人可不会放任这样的行为,一个跟上活人的邪灵本来就很显眼,凡人看不见,靠道宫和道门施食的孤魂野鬼却有可能报信。邪灵上身也不是一次就能成的事,活人肯定能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夺的痕迹,这还不知道找寺庙解决,也只能怪自己不上心。
这样的有一个都算是奇葩了,怎么可能同时还有很多个。
“他们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性情大变也不一定是夺舍。
尹皓生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其中有一位是个女子。我倒只是听说过她,还是在跟公良兄相关的传闻中。不过来了漓县之后,她似乎放下前事,如今已经出嫁了。”
“年轻小姑娘,这样很正常。会突然就为了谁要死要活,容不得别人说他半点不好;哪天又忽然想通了,发现那人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立马放话大骂,骂完转头就迷上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