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府。
乔怀鑫眉头紧皱望着眼前油头粉面的年轻人,虽说是来提亲的,却透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慢,不像来提亲,倒像来施恩的。
当初唐衡知虽说居心不良,但好歹一表人才,而且在自己这个长辈面前,表面功夫无懈可击,恭恭敬敬,知书达理,这个人跟唐衡知一比,简直是掉到坑里去了。
走南闯北多年的乔怀鑫心知京城人天生自带优越感,但实在不明白这个年轻人到底哪来的自信,认定自己一定会感恩戴德地同意这门亲事?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还在用那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套话喋喋不休,“乔老太爷,冯公子和你家孙女真是一对璧人,这可真是喜从天降啊…”
“冯夫人,冯公子。”乔怀鑫这把年纪这般阅历的人自然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客气而礼貌,“多谢二位的好意,只是乔某的孙女年纪尚小,暂无议亲之意,二位请回吧。”
冯夫人得意洋洋的笑脸瞬时变了色,冯家在京城原本是根本排不上号的,只是架不住人走运起来祖坟冒青烟,冯家女儿嫁给了章家的章安柱。
而章家同样有祖宗庇佑,章家女儿当了贵妃,章家外甥成了太子,章安柱荣升恩国公,冯家女儿成了恩国公夫人,泽及冯家,冯家的地位在京城也大大提升,时间久了,便也自诩名门勋贵。
冯子唐的脸色同样很难看,他听从姑父的命令,务必将乔弈绯娶到手,当时并不太情愿,虽然他也做生意,却是有身份的名门公子,而乔弈绯是什么?一个低贱的商女,虽说被封了郡主,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定亲退亲,名声早就烂透了,让他娶这样一个女人,他自然不肯。
虽然他早就对乔弈绯的美貌垂涎三尺,但充其量也只打算玩玩,娶做正妻想都没想。
但姑父神情严肃,不容置喙,让冯子唐心中不满不敢说出来,他明白冯家有今日盛势,自己有现在的地位和权势,一切都仰仗姑父,别说姑父让他娶一个美貌佳人,就是一个丑八怪,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见他还算识趣,姑父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告诉他一个秘密,让他娶乔弈绯是贵妃的意思,乔氏最近得了一笔天大的意外之财,得了一座紫玉髓矿,这种好事当然不能让旁人抢了去。
冯子唐立即明白了其中门道,仿佛眼前开了一天宽阔的通天大道,他越想越激动,浑身血脉贲张。
他虽然在外打着太子表弟的名号,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根本攀不上太子,但如今不同了,只要娶了乔弈绯,就可以攀上更高层的门道,为贵妃和太子输送源源不断的金银珠宝,真正的飞黄腾达也指日可待。
而乔弈绯一旦成了自己的女人,搓圆捏扁全随自己的心意,还愁之前的账没地方算吗?
冯子唐一想到即将到来的金灿灿的黄金大道,立马觉得意气风发,“姑父放心,侄儿明白怎么做。”
事关冯家前程,一向不待见庶子的冯夫人也眉开眼笑亲自出马,虽然她从心底厌恶庶子,却也明白,这门婚事若成了,对冯家有利无弊,太子必定更加看重冯家,而自己的几个儿子也会青云直上,将来封侯拜相也未必不可能。
何况,娶商女为妻的只是一个不成器的庶子而已,又不是自己儿子,冯夫人何乐而不为?
小姑子贵为恩国公夫人,水涨船高的冯夫人亲自上门提亲,给足了乔氏脸面,本以为乔氏必定感激涕零,欢天喜地地答应,却不想乔怀鑫这么不识抬举,冯夫人怒由心生,但一想到小姑子交代的重任,她努力挤出一张笑脸,“老太爷说的哪里话?乔姑娘年岁也不小了,若不是福气差了点,现在都已经是北燕王妃了,何来年纪尚小之说呢?”
福气差了点?这个冯夫人实在不会说话,乔怀鑫眼底划过一道怒色,这个什么冯家比唐家更可恶,仗着裙带关系就自诩高人一等,当然,他也明白冯夫人意有所指,暗示绯儿名声不佳,淡淡道:“冯夫人的好意,乔某心领,但乔某目前实在没有为孙女定亲的心思,请回吧。”
冯子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乔怀鑫这个老东西,居然给脸不要脸?不过,想起姑父语重心长的嘱托,他也不敢造次,装出一副真诚的神色,“实不相瞒,晚辈和乔姑娘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晚辈很是心仪乔姑娘爽朗大方和聪明灵巧,还请老太爷看在晚辈一片痴心的份上,成全晚辈。”
“是啊是啊。”媒婆满脸堆笑,附和道:“老太爷,冯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人家,冯公子不但家世好,人长得精神,头脑也活络,以冯公子的年纪,还没成亲,可不就是等着乔姑娘嘛,这命中注定的缘分啊,真是挡也挡不住。”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乔怀鑫有些不耐烦了,以他多年阅人无数的经验,当然明白这两人分明是看重了乔氏的财富,只要财富到手,保准真相毕露,连装样子都懒得装。
现在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不过是另一个唐家罢了,说不定比唐家更阴险,更卑鄙,经过唐家一事,他早就断了和官宦人家结亲的心思,绯儿说得对,靠人不如靠己,这些官宦人家骨子里就看不上他们商家,只是看中钱而已,自己又何必舔着脸把辛苦打拼下来的财富拱手相送?
“说得对呀,实不相瞒,前几年,我们家子唐就有好些人来说亲了,那些姑娘们个个都长得水灵灵的,父亲都是官场上有头有脸的人,还都是嫡出小姐,可我们子唐啊,一个也瞧不上,现在看来,果然是和乔姑娘有缘。”冯夫人的脸笑成了一朵花。
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是媒婆的本事,添油加醋道:“老太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过了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冯府是现在京城炙手可热的人家,冯家的姑奶奶是贵不可言的恩国公夫人,恩国公知道吧?那可是太子的亲舅舅,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我敢拍着胸脯保证,乔姑娘嫁进了冯府,那就是掉进了福窝,从今往后,谁见您都得尊称您一声“老太爷”,这样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既然冯公子这么好,干嘛不留给你自家姑娘?”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屋外响起,乔弈绯一回府,就听说冯子唐来了,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居然舔着脸上门提亲?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为什么。
自己当初的坚持是对的,那座山脉下面果然有紫玉髓,消息一出,这些既贪婪又无耻如见了血的蚊子果然闻着味上门了。
明艳如画的少女进门的时候,众人只觉眼前大亮,只见她身穿嫩黄色凤仙裙,上面用金线勾出一道道精致妖娆的玫瑰花,外罩芙蓉软烟罗,晶莹如雪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嫣红欲滴的凤血玉镯,举手投足皆有流光溢彩之感。
冯夫人是第一次见到乔弈绯,忍不住吃了一惊,这姑娘虽然商家出身,再加上一言难尽的名声,的确配不上冯家,但容貌却是一等一的好,明眸皓齿,肌肤胜雪,娇艳如花,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胚子,便宜子唐这混小子了。
多日不见,乔弈绯似乎更美了,冯子唐的眼睛就跟长在了她身上一样,虽然同为商人,但他认为自己比她高贵多了,自然也就具备眼高于顶的资格,不需要避讳什么,也根本不在意盯着姑娘看的行为有多粗鲁无礼,想到今天的目的,他露出一个自认为颠倒众生的笑容,“乔姑娘,别来无恙?”
媒婆也是第一次见到乔弈绯,当时夸张叫道:“这位就是乔姑娘吧,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姑娘呢,冯公子果然好眼光,瞧瞧,和冯公子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般配的好姻缘了…”
“冯公子有才?”乔弈绯年轻气盛,自不会像乔怀鑫这样深藏城府,祖父哪怕心中再厌恶,表面上也会客客气气,乔弈绯才不管这一套,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想到那座令人眼红的紫玉髓矿,冯子唐强忍对乔弈绯冷嘲热讽的怒火,柔声道:“乔姑娘,我知你对我有些误会,不过俗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你我也算是有缘…”
“听闻冯公子二十多岁了,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果真有才。”乔弈绯毫不客气道:“不知是哪来的底气,当得起郎才女貌四个字?”
冯夫人和冯子唐的脸色瞬时黑了,尤其是冯夫人,已经习惯恭维讨好和阿谀奉承了,没想到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敢当众不给自己面子?
冯子唐虽是下贱姨娘生的,但也叫自己一声嫡母,在外人面前,冯夫人当然要维护冯家的颜面,但此时又不便和乔家翻脸,毕竟,紫玉髓矿才是最重要的,她耐着性子好声好气道:“乔姑娘不但美若天仙,而且快人快语,性情率直,难怪子唐非你不娶,今天我算是明白了。”
乔弈绯似笑非笑,自己和恩国公一派结仇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指望和他们化干戈为玉帛,祖父说过经商要与人为善,讲究和气生财,但也要具备对抗注定是敌人的人的勇气和力量,一味的善良有时候只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她清亮的目光落到圆乎乎的冯夫人脸上,“这位就是冯夫人吧?”
总算还有点见识,冯夫人闻言挺直了腰板,微微抬高下巴,傲慢道:“不错。”
乔弈绯虽不及祖父阅人无数,但在京城久了,见过的达官贵人女眷也不少,一眼就能看出冯夫人的底牌,不过是仗着裙带关系狐假虎威的粗鄙庸俗妇人罢了,淡淡道:“冯夫人有礼。”
冯夫人闻言更加得意,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居高临下道:“乔姑娘,我家子唐很喜欢你,我是他嫡母,自然要全他心意,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喜欢什么,尽管和我说,要是子唐敢对你不好,也尽管和我说。”
又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想当初人家唐衡知好歹还是唐夫人嫡出的儿子,这个冯夫人不是蠢就是坏,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庶出儿子,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把别人当傻瓜看。
自从绯儿回来之后,乔怀鑫就不再说话,虽然他的原则是不得罪权贵,但不代表任人欺凌,他也相信绯儿有能力应对这些牛鬼蛇神。
果然,乔弈绯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冯公子是庶出吧?”
冯子唐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眼底有阴森戾气划过,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生平最介意别人说他是庶出,乔弈绯竟然特意提出来,让他一张脸憋得青紫交加。
冯夫人一怔,心道,你也不过是卑贱的商女,还敢计较堂堂冯府庶出?
真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起来了?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绝对不能说出来,冯夫人肥胖的脸抖动起来,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庶出不错,可子唐人向来聪明,我府里又没什么嫡庶差别,都是一视同仁的,再说,老夫人一向喜欢子唐,对他比嫡出的几个兄弟还看重呢!”
冯子唐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母亲说的是。”
乔弈绯嫣然一笑,“大夏律,嫡庶有别,正室坐着,妾室只能站着,正室站着,妾室只能跪着,可向来以名门自居的冯府竟然嫡庶毫无差别,可见府里毫无规矩,这样的人家,将来小妾还不欺负到我的头上去?我可不敢去。”
“你?”冯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火冒三丈,但想起小姑子的话,心知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万般火气只要等到把这个小贱人娶回府中,还怕没有报仇的时候吗?
她把火气憋回去,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但因为怒意实在难以压制,强行糅合在一起,脸上表情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信誓旦旦道:“乔姑娘果然伶牙俐齿,你误会了,我们冯家最讲规矩,我刚才的意思是说,子唐在府里很受重视,和一般的庶子不同,将来哪个不长眼的妾室敢欺负你,我头一个饶不了她。”
别人不知,但深知内情的冯子唐脸上仿佛火在烧,他因为是庶出,又不是读书的料,在府里简直毫无地位,只是这几年做生意赚了钱,旁人看他的脸色才略略好了些。
“再不同也是庶出。”乔弈绯敛了笑容,正色道:“夫人大概是忘了,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区区一个庶子,也敢上门提亲?莫不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
你别给脸不要脸!冯夫人面对突然变脸的乔弈绯,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费了老大的劲才强行压了下去,谁不知道这郡主并非真的郡主?不过是个名号罢了,但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慢皇上的御赐,那就是找死!
这个郡主再虚,也是皇上亲封,她这个恩国公夫人的嫂子也不敢轻易说三道四。
媒婆见势不妙,忙转圜气氛道:“乔姑娘,冯公子虽是庶出,却是太子货真价实的表弟,是恩国公的侄儿,光是这些关系,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庶出可以比拟的,何况,今天是冯夫人亲自上门,足以见得对冯公子的爱重了。”
乔弈绯冷笑道:“不要说太子的表弟,就是太子的表哥,也是庶出,本郡主乃皇上亲赐,岂能自轻自贱配区区一个庶出之子?传扬出去,不是打了皇上的脸吗?”
屋子里的气氛骤然冷凝下来,冯夫人心头憋火,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火气了,“话是没错,可你也不要忘了,这个郡主是怎么来的?你可是和北燕乌兰亲王定过亲的人,就别挑三拣四了。”
言下之意,有人看得上你就不错了,冯夫人骨子里的傲慢显露无疑,之前勉强装出来的和蔼的面目实在装演不下去了。
一个退了两次婚的女人,名声都烂透了,还以为自己是个宝呢,若不是看在那座价值连城的紫玉髓矿的份上,自己才不需要屈尊降贵呢?
这么一想,冯夫人脸上的亲和慈爱便荡然无存,乔氏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就该感谢上苍这样的女儿还有男人要,而且还是对他们来说高不可攀的男人。
自己原来就是姿态放得太低了,以至于乔氏祖孙蹭鼻子上脸,冯夫人有些后悔之前不该好声好气说话,商人骨子里就是贱,你好好说话他反倒不当回事,若让他们认清现实,就应该急不可耐地答应这门婚事才对,否则,那乔弈绯就等着一辈子当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吧。
乔怀鑫终于听不下去了,“夫人说的是,乔某孙女的确定过亲,还定过两次,实在配不上夫人高贵的庶子,来人,送客!”
“你可不要后悔。”冯夫人肥胖到有些臃肿的身体颤动两下,“你要认清现实,除了我家子唐,还有谁会要一个退过两次亲的女人?”
“本郡主退过两次亲,也是乔氏自己的事,不劳夫人费心。”乔弈绯从不让人占口舌便宜,何况对付一个粗俗愚蠢的妇人?
冯夫人没想到玩脱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冷笑两声,“有你们来求我们的时候。”
“看来夫人还没搞清楚今天到底是谁求谁?”乔弈绯轻飘飘一句话顶了回去,让冯夫人的胖脸瞬间成了猪肝色。
富临面无表情地站在冯夫人面前,“夫人请。”
冯子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更是咬牙切齿,原形毕露,“乔弈绯,别以为你是郡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京城遍地都是达官贵人,没有冯家的庇佑,你寸步难行。”
狐狸尾巴这么快就藏不住了,冯子唐做了这么久的生意,绾青丝的生意也不错,但看来靠背景和运气的成分更多,乔弈绯一脸失望地摇摇头,“冯子唐,以前我还把你当个人物,今日看来,真是高估你了。”
“什么意思?”冯子唐恼羞成怒。
乔弈绯冷哼,“没有你冯家的庇佑,我乔氏也安然无恙了这么多年,区区一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府邸,就自我膨胀到以为可以一手遮天,真是可笑。”
“放肆!”冯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她一直自认为冯家是权贵之家,区区一个商籍贱民,居然敢多番轻慢,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乔弈绯施施然走到冯子唐面前,“你来提亲的原因,自己心知肚明,但凡有些许自知之明,今日就不会上门来自取其辱。”
“好!”冯子唐冷笑道:“既然你把话都挑明了,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座紫玉髓矿,光凭你们乔氏,只怕守不住。”
果然是紫玉髓矿,乔怀鑫眉头深锁,今日只是开端,以后这样的麻烦只怕还会源源不断而来,冯家既然盯上了紫玉髓矿,就不会善罢甘休。
乔弈绯盯着冯子唐暗芒闪烁的眼睛,不动声色道:“言之有理,那么你的意思呢?”
冯子唐见乔弈绯果然有服软之意,得意一笑,“不愧是乔氏,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同意亲事也行,说实话,我也并不是很愿意,以我的家世,当娶名门淑女做妻子,你还不够格。”
他本以为说了这话,乔弈绯必定恼羞成怒,哪知,她脸上没有丝毫怒意,仿佛他不过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而已,根本不值得她生气,让他心底再度窝火起来,“那座紫玉髓矿,我要七成。”
没想到冯子唐这般无耻,富临等人面露怒色,但乔怀鑫和乔弈绯表情都没有丝毫异样,仿佛完全在意料之中,尤其是乔弈绯,闻言浅浅一笑,“冯公子这么大的胃口,不知是谁给你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