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人还没进养心殿,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瓷器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尖锐声,伴随着一阵阵惶恐的声音,“皇上息怒。”
秦湛一张俊脸波澜不惊,施施然走了进去,对满地狼藉视而不见,镇定自若,“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正在大发雷霆,见秦湛进来,烦躁地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子,“太子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天子动怒的时候,其他人最爱听的就是这句话,一个个仓皇退出了养心殿。
秦湛冷眸扫过地上碎裂的瓷片,“不知何事令父皇动怒?”
“你让他说!”皇上脸色铁青地瞥了一眼紧张惶恐的太子。
太子眼底闪过一道嫉恨,义愤填膺道:“我大夏诚心诚意与北燕交好,向来对其礼遇有加,近日礼部和内务府均在筹备靖乐皇妹下嫁事宜,哪知,乌兰莫图竟然连个招呼不打,就逃之夭夭,堂堂一国亲王,竟如缩头乌龟般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实在令人不齿。”
和太子的愤愤不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秦湛的平静如水,“乌兰亲王何时不见的?”
太子看到秦湛就来气,但在父皇面前不得不保持友兄的形象,“今日礼部官员去皇家驿馆和乌兰莫图商议婚嫁之事,才发现驿馆内竟空空如也,不仅乌兰莫图不见了,他的那些随从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你说可气不可气?”
“这就怪了。”秦湛淡淡道:“皇家驿馆平日都有负责接待宾客的官员和宫人,北燕使团人数众多,这么多人是如何一夜之间不知去向的?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发现?”
“这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恼恨道:“我命人立刻查问,那些宫人都说昨天还见过乌兰亲王,第二天就没见过了,至于到底是怎么消失的?请父皇恕罪,儿臣还在追查。”
太子十分不爽,明明他才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现在却仿佛被秦湛审问的犯人,秦湛对他这个太子向来不冷不热,毫无敬畏之心,简直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但他此时不敢发作,目前他正处于被父皇问罪的时候,生怕节外生枝。
秦湛似乎对太子的心理活动浑然不觉,“太子如何确定乌兰亲王是逃匿,而不是暂时外出?”
被审问的味道越来越明显了,太子的语气实在好不起来了,“他在驿馆里留了封信,说有急事,来不及当面告别,日后再来答谢大夏款待。”
秦湛转向皇上,“父皇,儿臣斗胆猜测定然是北燕出了大事,否则以乌兰莫图的为人,绝对不会不辞而别。”
皇帝冷哼一声,眉头紧锁,一国之君的威仪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太子见秦湛为乌兰莫图说话,心生不忿,“想不到铖王竟会置大夏颜面于不顾,一心为乌兰莫图说话,本宫倒忘了,你似乎和他交情不错?”
对太子各种阴阳怪气的挤兑,秦湛面无表情,“太子想必忘了,臣弟和乌兰莫图曾是战场上的生死仇敌,谈何交情?”
太子被问得哑口无言,懊恼自己一不小心又自打嘴巴了,忙道:“这个乌兰莫图无视父皇对他的恩典,绝对不能轻易饶了他。”
按照原定计划,乌兰莫图即将带靖乐公主返回北燕,成就两国永结秦晋之好的佳话,但万万没想到,乌兰莫图竟然来了个金蝉脱壳,溜之大吉了,让皇室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也相当于狠狠打了皇帝的脸。
皇上当然也是恼恨的,虽然自己的女儿做了不地道的事,临时把和亲的郡主换成了公主,但皇帝是不可能有错的,乌兰莫图阴差阴错娶到了大夏最金贵的公主,分明是赚了,他应该感恩戴德才对。
哪知,贼子竟然如此可恶,竟然丢下靖乐公主,逃婚了,这不等于告诉天下人,大夏的这位公主,他看不上吗?
皇上心中怒火冲天,在他看来,靖乐配得上天下任何男人,只有靖乐嫌弃别人的份,没有靖乐被嫌弃的份,瞥了一眼秦湛,“铖王意下如何?”
秦湛淡声道:“儿臣以为乌兰莫图此举必有苦衷,他不会不知道,若他就此一去不返,昭妃娘娘如何自处?”
对了,还有乌兰加玛,太子眼睛一亮,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敢把大夏皇室玩弄在股掌之上,身为北燕公主的乌兰加玛简直难辞其咎。
不过,几乎是立即他就触到了父皇寒凉警告的目光,心头一紧,差点忘了,乌兰加玛现在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是他的长辈,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问罪。
秦湛这么一说,皇上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些,不过语气依然含怒,“能有什么苦衷,急不可耐地跑了?”
“北燕内部向来矛盾重重,乌兰莫图手握兵权,不服者大有人在,此次之所以和大夏和谈,也是想借助我们的力量压制其他部落,他来大夏时日已久,若此期间有人乘机图谋不轨,也不是没可能。”秦湛冷静道。
皇上脸色变了,眉心紧蹙的川字越发让人心生怵意,“你是怀疑北燕异变?”
“儿臣只是斗胆揣测。”秦湛道:“否则以乌兰莫图的性格,实在没理由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就算北燕有异变。”太子完全不赞同,“他也完全可以求见父皇,当面辞行,父皇向来宽仁大度,岂有不准他回国之理?他这样不辞而别,分明是没把大夏放在眼里,没把父皇放在眼里。”
“以太子之意,应当如何处置?”秦湛面不改色。
太子见父皇没有表态,当即义正词严道:“就算北燕出了天大的事,该有的礼节一样不能少,何况他已是靖乐的驸马,一声不吭逃之夭夭,靖乐如何自处?皇室颜面何存?父皇,儿臣以为,需立即派人前往北燕申斥问责,定要乌兰莫图向父皇负荆请罪,震慑四海。”
“太子言之有理,臣弟深表赞同。”
秦湛的话让太子大为意外,“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没有听错吧,铖王竟然会赞同本宫?”
“太子误会臣弟了。”秦湛淡淡道:“臣弟心中只有公正明理,江山大义,并无任何私心。”
太子被怼得说不出话来,皇上当然也很窝火,此事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他的脸就丢到家了,欢天喜地等着嫁给心上人的靖乐还不知道乌兰莫图跑了,要是知道了,还不闹翻天?
“太子认为派谁前往北燕合适?”皇上把太子踢过来的球又重新踢了回去。
太子一窒,一时义愤之下脱口而出,根本没想到人选,这可不是随随便便派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说不定现在北燕正兵荒马乱,又是千里迢迢去问罪的,说难听点就是去找死的,说不定一不小心小命就交代在那儿了,好声好气让乌兰莫图负荆请罪,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两国起兵,把北燕打个落花流水。
养心殿的气氛凝滞起来,太子的目光落到英气逼人的秦湛身上,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恶毒的想法,“父皇,此人必须要有勇有谋,文武全才,胆识过人,儿臣以为,非铖王莫属。”
铖王?皇上挑眉,显然没想到太子会这样提议,如果秦湛猜测属实的话,北燕现在绝非宁静乐土,搞不好人都回不来。
但这事又不能不做,大夏不能白白吃这个哑巴亏,让人笑话尊贵的金枝玉叶嫁不出去,无论如何,这个说法都是一定要讨的。
太子眼底快速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意,对北燕来说,和平是暂时的,动乱是长久的,去北燕问责,只要不是傻子,就明白绝对不是什么善差,秦湛不是一向能干嘛?他去最合适。
况且,秦湛不知道杀了多少北燕人,北燕人恐怕恨死秦湛了,自己把秦湛送到北燕去,也算是对北燕人的恩典了。
“铖王意下如何?”皇上意味深长道。
“但凭父皇差遣,儿臣无异议。”秦湛言简意赅道。
太子吃了一惊,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还以为秦湛至少也要推脱几句,没想到这么爽快,这个秦湛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脑海里猛然跳出一个念头,把自己吓了一跳。
自从母妃那里知道秦湛身世的秘密之后,他越看越觉得秦湛哪哪都长得不像父皇。
父皇是宽鼻子,秦湛却鼻梁高挺,父皇是单眼皮,秦湛却是双眼皮,这些细节在太子心底进一步坐实他根本不是皇子的事实。
莫非秦湛也知道自己身世有异,所以对父皇言听计从,不敢有半点忤逆?
想到这里,太子腰板挺直了不少,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来说,自己可是血统纯正如假包换的大夏皇子。
皇上思虑片刻,“铖王,若真如你所说,你可知此去北燕危险重重?”
“儿臣知道,但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儿臣万死不辞。”秦湛身材颀长,如白杨耸立,渊停岳峙,气度从容。
太子难掩唇边笑意,适时道:“怪不得有人说铖王乃大夏栋梁之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果然有君子之风。”
“太子过奖了。”秦湛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臣弟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太子脸色一黑,一直以为秦湛不善言辞,最近不知是怎么了?话虽依然不多,却句句带刺,十分扎人,分明是在嘲讽自己没有做好本分,在眼皮子底下让乌兰莫图跑了。
“也好,铖王此去前路艰险,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这种棘手的任务,果然还是秦湛最合适,对于他的能力,皇上从不怀疑。
“事出突然,乌兰莫图仓促离开,定然是出了大事,儿臣需几天准备,以策万全。”
太子本想催促秦湛立刻出发,但转念一想,秦湛都已经答应赴北燕兴师问罪了,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何妨?自己不用这么沉不住气,万一加重父皇对自己的不满就适得其反了。
“铖王说得对。”太子一脸赞同,“况且,乌兰莫图仓皇出逃,想必就算铖王即刻赶到北燕,他也无暇应对。”
皇上颔首,深凝的目光落到秦湛身上,“此番任务重大,朕会派几个得力的人协助你。”
太子心中暗喜,与其说是协助,不如说是监视,看来父皇果然是对秦湛不放心,当即关心道:“是啊,铖王,此去路途遥远,任务艰巨,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多谢太子关心。”秦湛淡淡道。
“好了,你们退下吧。”皇上疲惫地摆摆手,这个靖乐实在让他觉得心累。
“儿臣告退。”
从养心殿出来,太子眨眨眼睛,不怀好意道:“铖王,上次我送给你的那几个丫头,可还得用?”
他送了八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给秦湛,一则致歉,二则安插自己的人手,可铖王府就如铜墙铁壁,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让他又气又恼。
“内宅之事,不劳太子费心。”秦湛面无表情道。
太子热脸贴了冷屁股,不免觉得扫兴,可他不甘心,似笑非笑道:“铖王,你也老大不小了,府里没个女人打理,总归不像话,我身为皇长兄,总不能看着不管是不是?我跟你说,这些姑娘,可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尤其是那个叫紫彤的,千娇百媚,温柔似水,办事妥帖,你可不要辜负我一番苦心哪。”
秦湛一言不发,眸瞳深幽地凝视着太子,太子觉得浑身发毛,“怎么了?你这样看着我什么意思?”
秦湛冷淡道:“臣弟只是觉得,太子有空关心臣弟内宅私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安抚章贵妃和靖乐皇妹?”
太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语气不善道:“秦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
一直以为秦湛不善言辞,却没想到是条咬人的狗,简直就是毒舌,太子十分不爽,不过一想到秦湛马上就要去北燕那种是非之地了,他的心情又离奇地好了起来,笑道:“母妃深明大义,靖乐皇妹虽然任性了些,但若知道铖王不远千里奔赴北燕,为她讨还公道,想必也不会很难过。”
秦湛不再理会太子,深幽的目光看向天边绚烂瑰丽的彩霞,俊美的脸上华光璀璨。
太子站在养心殿前的高阶上,望着宫城气象万千,远处层峦叠嶂,再看秦湛高贵清华,飘逸出尘,明明云淡风轻,却又风采绝世,衣袂飘飘,仿佛谪仙,他心底掠过一道“既生瑜何生亮”的嫉妒,若是世上没有秦湛,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