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八章、接娘
武四姨太今早起来，就嘱咐丫环把院落里外都打扫一片，即使庶少爷已经成家了，可他的房间也都不能落下，看着她的小院儿里，四处均是整洁有序的，四姨太就舒服了。她拉了把椅子，坐在庭园处绣女红。
旧时代的女性，大抵也就是这样，四姨太出嫁前，也是那传统人家的闺女，应着汉人缠足的风气，她便养出一双寸金莲，一个院落，已是足够遥远辽阔的空间，这缠足之不便，随着年纪渐大，就更显出来了。
自儿子成家以后，四姨太在武府里，便自有一方土地，老爷不知人事，武府的各房夫人、姨太都是寡情冷淡、各不相干的过活，只有节庆之日，才勉强凑作一桌，奚落一下彼此又老去一年的容貌。
四姨太绣的女红，是个娃娃抱寿核的憨厚模样，她虽是无心为之，可不自觉，那娃娃的脸容还是有几分像子吟的。四姨太只生了一个小孩，理所当然，子吟就是她的命根儿了，无管嫡庶之分。她就很高兴，儿子已是成家、独立出去。
「嫣儿，你来看……这孩子像谁啊？」四姨太就召来那贴身的丫环，问道。
「这……」丫环在武府，已是侍候有十年之久了，瞧着就怀念的笑了起来，「很像庶少爷小时候呢。」
「是呢……」四姨太便高兴的笑了起来，「你说，我绣好这个，把它作一个枕套，子吟可喜欢？」
「只要是四太太绣的，庶少爷定必会喜欢。」嫣儿正是四姨太的心里人，那应答都是熨贴而讨好的，「只是要捎去白府，就必须经大房允准。」
四姨太叹了口气，下就稍停了作业，「是……你说的对。」可她看着这女红，大抵应该是可以的吧？只是送一个礼物，也算不上什么密……
二人正谈着话，那门房的张叔，竟是慌慌张张跑到院落来，就道，「四太太……那，白少帅来了……他指名要见你……」
「白少帅？」四姨太愣了愣，就问，「子吟……也来了吗？」
张叔摇头，这便是他的犹豫之处，尽管辈分不同，但四姨太这处院落毕竟是妇人的住所，庶少爷不在，他就不知道应否让少帅进来了。
四姨太心下却是有些惊惶，毕竟子吟要回老家探望，带着白家人同来当然是可以的，可若只有白少帅一人前来，那却是令人不解。
四姨太当下就要往不好处想，莫不是子吟出了什么事，让白家发人来传话……
「……让他进来。」
「可是……四太太，这合规矩吗？」张叔就问道，他是怕大房要知道了，就借安四房一个不检点的罪名。
「不要紧。」四姨太满是忐忑，她只知道白少帅不会无事前来，既是亲自登门，那必然就有极紧要的事，「怎么说，都是媳妇家的兄弟，我这年纪都能当他妈了，没什么好避嫌的。」
张叔听得四姨太说到这份上，便嗯』了一声，回头去请少帅进来，他却是觉着这一次的阵仗，很有些不一样，因为泊在白府门外的有台车，除少帅以外，都是卫兵。
怒洋得了允准，也不用下人带来，径自到了这四房的院落，四姨太一看到怒洋，连忙就要站起来，嫣儿就贴心的扶住了她，一步一步，走到白少帅的面前。
「四夫人……」怒洋从防线过来，穿着一身少帅的军服，比之上次见面的便服打扮，便添了那森严威武的气质，四姨太直直的看着白少帅，心里还是惊讶于他这过份好看的皮相，又情不自禁，要比对记忆媳妇儿的模样。
他们兄妹……真的很相像。
「白少帅，你来找我这个妇人，是为了什么事
？」四姨太问的时候，便提起了心，生怕从怒洋口，听到了什么噩耗。
然而怒洋接下来所说的话，却是让四姨太大大的吃惊。
「我是来接四夫人回京的。」怒洋就恭敬而礼貌地说，「子吟时常挂心夫人，只因母子相隔两地，并不能时常尽孝于膝前。我便帮子吟在盛京置办了一个四合院儿，想要把四夫人接到那边安享晚年。」
不单是四姨太惊的睁大了眼，就是旁听的嫣儿，也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怒洋是高高在上的白家少帅，他的金口玉言，四姨太是深信不疑的，她心里当即就为儿子的孝顺而疼着，道，「这么大的事……子吟……怎的都没与我商量过………」
怒洋就垂着密长的眼睫，压下声音道，「四夫人恐怕也明白，武府现在是武子良当家了，子吟即使有心商量，可也怕惊动了武府的其他人……」
四姨太听着，也是心有同感，她就道，「……少帅今日前来……管家也铁定要告诉大房了……」
四姨太心里，是一阵的慌乱，这可是她出嫁以后，一直住的家，尽管一直面临大房的冷待，而老爷生了疯病，也都管不到事了，可四姨太却从没想到……自己会有离开这院落的一天。
她以为她会在这小院儿终老，再了无遗憾地离开人世。
四姨太在邳县过了大半辈子，都是足不出户，与世隔绝，突然要被带到盛京这个繁华的大城市，对她来说，只有忐忑和惶然。
「少帅……」四姨太就揪紧里的女红，道，「……你跟子吟说，娘真的不需要……」
「希望四夫人不要白费子吟的一片孝心。」怒洋就伸出，亲自搀扶四姨太，话语里带着恳切的诚意，「他时常希望能见着夫人，只是随着近年职位高升，又必须到外地出差，回邳县的会，也就越发的小了。」
四姨太听了，就怔了一怔，道，「子吟……高升了？」
「嗯。」怒洋便温柔地笑了，仿佛是很为子吟高兴似的，「南京成立政府，而子吟也被任命为监察院的院长。」
四姨太并不知道这一年，儿子竟是还有这样的成就，武府的消息，是一年比一年的封闭，庶长子有出息，对大房来说自然不是个喜闻乐见的事，因此，就谁也没有跟四姨太透露。
四姨太就落寞的垂下了眼，难过地道，「……我竟是都不知道……」
「盛京的四合院，都是我和子吟用心添置的家具，府里下人，也都已经备好了，四夫人去了……就是那里唯一的主人。」怒洋仔细观察着四姨太的表情，正是动之以情，说之以理，「子吟希望你顺心过活，不用再顾忌大房、武子良的脸色。」
白少帅都已经亲自登上门了，再说，今天这个事一旦传出去了，即使四姨太不愿走，大房也绝对会找名目责备的，甚至以后不欢迎子吟回家，也是极可能的事。
一番的思索过后，四姨太就抿了抿唇，「……白少帅，这院里的下人，也都跟着我许多年了，他们都是看着子吟长大的，能让他们都跟去吗？」
怒洋就颔了颔首，脸上尽是温和的理解，「当然的，子吟能见到他们，心里也会高兴。」
四姨太就召了她院落里的寥寥数人，问他们愿不愿到盛京住去，毕竟他们在这院落侍候许多年了，四姨太这一走，他们在武府就如无依的孤魂，恐怕甚至要被解雇的。
其有一位丫环，却是大房安插下来的针，四姨太心知肚明，看她不愿离开，便也不勉强了，那丫环看众人已经收拾起了行当，当即就走到大房那边去，告知这大事。
怒洋把这府里下人的动静都收在眼底，就小声与四姨太道，「要我毙了她吗
？」
四姨太一怔，就道，「……不……不用，她也是身不由己，受人之命。」
怒洋应了声好，却是觉着四姨太心肠软，就跟他的子吟一样。
这会儿，武子良正在军营办公，还没有回来，家里便只有武夫人管事，听得那丫环前来报告所有，她那眼睛就睁得铜铃一般的大，道，「那庶生的竟是那般有出息，竟是要接四房去享福了？还让白少帅来接？」
她心里就深深的嫉妒起来，想她子良也没有买个房，孝敬自己这亲娘呢。
「大太太……」那丫环就小心翼翼的问，「要去拦四太太吗？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不用，她愿意自己走，正好﹗」武夫人就哼出一口气，「这么多个房，养着也是浪费钱粮，反正老爷现在……也是不清醒，他也管不着了。」
生下庶长子的四房，一直是武夫人的眼钉、肉刺，她们斗了近二十年了，终于还是子良继承了武家，不管子吟在白家再有出息，也都不过是替人做事罢了。
这样想，武夫人就顺心了，她是恨不得把所有房都打发出去，让自己做府里唯一的女主人。
却说门房的张叔一直看着外头台白家汽车，就觉着心里难安，仿佛是有大事要发生，这不一会儿，就见着四姨太，竟是在嫣儿和白少帅搀扶下走出来，而院里的下人，也都亦步亦趋的跟着。
「四夫人……」张叔就瞠大了眼，「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张叔。」四姨娘就压下声音，道，「子吟要接我去盛京，他置办了个院子，让我到那边去住。」
「啊……庶少爷是真的好。」张叔听了，就由衷的为四姨娘高兴，却又是后怕地道，「可这事情……大房那边知晓吗？」
他问这个时，却是有些回避少帅的眼神，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多心，总觉着对方身上有杀意，只要自己拦住，那些卫兵就要动了。
「莺儿已经去通报了。」四姨娘就垂着眼，淡淡地道，「我若要走，她也是高兴的，我们在府里本就是各不相干的过活。」
张叔是府里的老人，也是知道许多内情的，就苦涩的笑着，「……也是……」
莺儿早就去通报了，四姨娘走得慢，这走出府，再上汽车的过程，却是一直不见府里有任何的动静，众人就都心里有数，大府是打算不拦了。
「……张叔，保重。」四姨娘笑了笑，拉着裙裾踏步上车，怒洋就小心翼翼的扶着，那尊重殷勤的态度，就像是对自己的娘似的。
张叔看着，心里就真的羡慕了，他就想到四姨太熬到了今天，简直是几生修来的福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