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秘密
这个休息日,白夫人请了京师里有名的洋裁缝来,为白家各人订做舞会用的礼服。
虽说舞会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相亲,却也是白家展示地位的一个重要场合,全国军阀、财政界人物及至前清遗老皇公都收到了请帖。
经过会审的清洗,北方局势整顿,表面上,都是团结一气,以白家为轴心的,南方则是徐元培徐司令独大,与各军阀不时接战,未能建立一稳定的同盟局面。
白娘看着那法兰西的裁缝给丈夫度身,一边便去挑选料、款式,子吟还没有过一套正式的西洋礼服,对这也无甚研究,便把一切都交给太太了。
白娘拒绝穿西式的舞裙、或是露腿露臂的旗袍儿,便早去式作坊订做了新的袄裙,全身包得严实。
“子吟,你身子板似乎壮实多了。”白娘瞧着感叹道,“刚来的时候可是瘦不拉叽的。”
“该是训练的成果。”武子吟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兵训了大半年,力气确实大了,他昨天还把武升摔到地上按着,把他勒得脸红耳赤,“我也感觉体能变好了。”
“是好事。”白娘那别有意味的眼神,显然是欣赏着变得更诱人的丈夫,想起昨晚床铺上躺着那起伏的肌肉线条、微隆的胸口、窄腰、到紧实的屁股蛋,让他着迷不已。
“你别这样看我……”武子吟现在是很了解白娘了,那目光都要透过布料把他看光。
洋裁缝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能感觉到这夫妻间的眼神怪怪的,散布着暧昧的氛围。
厅堂另一头不住传来白夫人高低起伏的叫唤,四弟在军营里纪律良好,便获白娘批准参加这舞会了。今天破例让他回家,度身做衣服,白夫人好久不见这心肝宝贝儿子,从大早便忙进忙出,简直要成了震江的贴身奴婢。
武子吟近来因大哥交托的军务越加繁多,下午又是兵训又是练枪,鲜少去白娘的军营,只听妻子说震江服从教官指令,认真在受训,也不用他再亲自去监督来着。
如今见了四弟,就见他垂下头随着白夫人的指令摆弄,似乎礼服什么料子、什么模样也不在乎,过去他可是常订做巴黎流行的款式,要在京师的公子哥儿里显摆的。
“震江真的长大了。”武子吟感慨。
“但愿如此。”白娘冷眼看着,“大哥跟爹娘提了要把震江送军校的事,过了这个年,大概就有安排。”
“但愿四弟能懂事。”武子吟犹想起他游说自己与日本人透露情报的说辞,他是真真正正的不在乎白家、不在乎国家,只看谁能给予他眼前的利益。
子吟常有听见替日本人、洋人办事,反过来祸害同胞的败类,却没想到身边会有这样的人——白家养出来的儿子,怎么能辨不出是非曲直、无感于国仇家恨呢?
他由衷的希望白震江能长大、能改变,大哥扛了半壁江山,白家的家业,若是有兄弟为他分忧,便不致那般劳累了。
夜里用过晚膳,白夫人把心仪的媳妇照片铺陈到桌上,要两儿子看看。武子吟发现除他挑到那两位外,竟是又多了几位,显然那些太太们讨论了一下午,又按她们的意思精挑细选了一番。
白镇军只象征式的瞄了一眼,便退后道:“都好。”
“你这榆木脑袋﹗想敷衍娘是不是?”白太太当即怒了,“过来,给娘仔细瞧,说你喜欢谁﹗”
“娘……这黑白照,都瞧不真确啊。”白经国为难的道,“真人要是长了一脸麻子,可咋办?”
“也不是现在就下决定,就是有相的姑娘,舞会的时候你可以去邀舞。”白夫人便说,“要是有特别喜欢的,娘也可以
先跟对方家里通通气。”
白镇军垂下眼,目光放在那些照片上巡了一圈,作沉思状。
武子吟却因此偷偷的去看大哥,竟是有些紧张,大哥会不会真有看上的姑娘。
“子吟,你会挑哪个?”白经国这时却朝他招了。
“夫君有我就行了,没心思娶偏房。”白娘冷恻恻的道。
“我就看看妹夫的眼光。”白经国揽了子吟的肩,“来、来、来,帮二哥瞧瞧。”
武子吟对这些照片已经很熟悉,他便挑了之前选的那两位,家世品位都得到太太们盛赞的,“她们不错。”以外表来说,其实并不出色,但都是背景雄厚,能给夫家带来助益的小姐,子吟也不得不说,若然联姻,必定是头双赢的亲事。
白镇军看向武子吟,“你挑得很快。”
“前些日子听过娘讨论。”武子吟不敢对上大哥的视线,“都是很好的女孩儿。”
白经国便把其一帧照片分给大哥,“娘,我们挑好了。”
白夫人知道两儿子又在做消极的抗议,念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成家立室,可妹都嫁了,两个年纪大的哥哥还没娶亲,这别人瞧着多奇怪啊?白夫人是铁了心要在舞会撮成好事,便对丈夫要求增援,“老爷,你说说他们﹗这俩儿子要一辈子打光棍呢﹗”
“镇军、经国。”白老爷便启口,“若你们不挑,就由咱两老做主,反正舞会后,我们便要去下聘礼。”
两儿子表情一凛,比之白夫人的着急,父亲对他们的终生大事一向是挺放任的,可大概是年纪大了,退居幕后养鱼弄花,听着老同僚们陆续添孙子,这会竟也要催逼儿子成家。
白震江好整以暇坐在饭桌边吃糕点,优哉游哉的置身事外,平素他都是主角、最大的受害者,给爹、大哥二哥姐围着训话挤兑的,今儿个终于是脱身了,看着大哥二哥那不豫的面色,心里很乐、很爽。
关于舞会另有段小插曲,便是日本领事馆知道了白家只向法、英、德、俄领事发出邀请
函,却独独漏了他们,竟是发出了严正抗议,表示这有损日本帝国与白家的友谊。
白经国便撰写了一封感谢信,说之前小弟与妹夫前往日本商人的一所宅邸小住,感谢西田领事与上承寺上校的热情款待,并为该宅邸遭受暴徒窃盗致上深深的同情。
日本领事馆像给掐住了喉咙般,登时没了声息,西田领事回头向上司建言,白家是北方的一头猛虎,目前不宜公开与之交恶,特别是他们早前已捋过一次虎须,损失惨重。
除了那屋子折的兵、死的侍女,白家还控制着北方的铁路运输,故意扣留、盘查日本人的列车,让商人叫苦不迭。而与田野雅孝做了军火交易的北方军官都突然退订,取消合作,自然是白家在背后做的动作。
本想从会审渔翁得利的日本人,竟是弄巧成拙,受了大大的打击。
第二天早上,武子吟吻别妻子,与大哥一同坐汽车到军营去,一路上大哥沉默,一句话也不说,只看着窗外的景色。
武子吟怕他是思索着什么要紧事,便不敢出声打扰,静静地到了军营下车,去书记处准备早上军议的件。
邻近的师令、师长陆续来了,白镇军与武子吟于会议室就坐,一早上的军议,然后在房里处理公,一如每天。
到了午饭点,白镇军却嘱咐子吟待会去营门会合,今天不做兵训。
“好的,大哥。”武子吟应道,便跟士兵们一同用饭。他与冯师座的大部队特别投缘,现已是随着他们的时间表做训练。听说子吟今天不能出席,士兵们都暗暗沮丧,特别是前天吃了甜
头的武升。
于是武子吟用过饭后,便赶到了营门去,就见一台汽车停当于此,是大哥亲自驾来的。
“上车。”白镇军对子吟招了招。
“大哥。”武子吟喊着拉开车门,坐在副驾座的位置。
二人驶离军营,竟是往盛京的城心前去,武子吟不语,只是观察着外头的景色,猜测大哥今儿个有特别事要办。
他们驶到了洋人的租界区里,一栋又一栋的洋房子临立,这出入都是金发碧眼的人,鲜少有华人的。
武子吟不禁好奇上了。
白镇军在某个小公馆对头停了车,窗子拨拉下来。
“大哥……这是?”
“看。”白镇军便朝子吟说,“二弟在外头养的人。”
武子吟好半晌才消化了大哥话里的意思,所以这公馆住的,竟是二哥的爱人?二哥他……原来是有心上人了?还…养着?
武子吟正要问二哥为何不把人带回家里,可从公馆出来的人,却让他登时明白了。
那是个西洋女孩儿,淡金的头发、水蓝的眼睛,长着一副纤瘦娇小的身段,二哥就走在她身旁,小心奕奕的护着,也像在留意左右是否有人监视。
“她叫娜塔莎,是个白俄农家女。”白镇军低声说道,“当年打俄军时捡的。”
武子吟瞬间便为二哥感到难过,为他无法光明正大公布的这段关系。
一名白俄女孩儿,没有家世、没有地位……这在传统保守的白家、白老爷或白夫人眼里,都是肯定不会被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