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司在去神庙的路上,一直垂着头,沉默不语。
其实,他打心眼里是不相信神女的,普通老百姓还能被她从水中浮出的阵势吓住,老土司可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雕虫小计,根本不入流。
想当年,他在大周皇宫,还亲眼见过术士当场令藤蔓开花结果,还有通天藤,能一直爬到云朵上面。
这些术法确实奇妙无比,然而却没什么实际用处。术士能令几颗藤蔓开花结果,却不能使大片良田瞬间丰收,也不能去旱祈雨,更不能造福民生。
说白了就是障眼法,给富贵人家看场热闹而已。
当初,宁幼薇从河里冒出,民众瞎嚷嚷观音菩萨,老土司和几位头领之所以没阻止,是有原因的。
一是,宁幼薇出现的时机太巧,正是祈雨之时,祈雨仪式已经进行三天,依然万里无云,没有半点降雨的意思,众人内心早已焦躁不安,宁幼薇的出现恰巧缓解了众人焦躁,将众人视线转移;
二是,老土司想借由神女转移焦点,由于久不降雨,赤地千里,民间已经隐隐传言,说土司罪孽深重,开罪天神,黑天神惩罚木邦府,才令大旱。
木邦府外有燕王军队、大督府虎视眈眈,内有旱灾不利谣言,内忧外患。木邦府不过是个小地方,经不起大灾大难。
所以才默认了宁幼薇的神女身份,逼她求雨,能求到最好,求不到还能杀她祭天,向百姓宣称妖女作祟才至大旱。
老土司打了一副好算盘,可惜,神女不按常理出牌,居然要了三百童男童女,这可不是小数目。
木邦府人口不多,年岁小的孩子又是家庭重心,要这么多人过来,又不给个明确说法,不是逼百姓暴动么。
来的路上,老土司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宁幼薇,挖了各种陷阱等着她,还带了上百侍卫过来。
结果还没走到神庙门口,老庙祝就气喘吁吁地跑来,说,神女要那三百童男童女是为了跳祈雨舞,沟通上天,单凭神女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短时间内与黑天神沟通。
一群气势汹汹前来问罪的人,就这么呆了,一个个懵逼地立在原地。
老庙祝不忍看众人脸上的神情,低头,硬着头皮继续:“神女还说,黑天神慈悲,最是爱护信众,怎会让无辜子民生祭?土司大人是黑天神最虔诚的信众,一定能猜出她要这些童男童女的用意,所以才没多解释,不过为了避免其他人担忧,还是提前解释一句。”
说完这番话,老庙祝都不敢抬头了。
老土司脸色阵青阵白地变幻,好一会才恢复如常,牙关紧咬,一字一句从口中蹦出:“我当然知道黑天神慈悲,也知神女用意,此次过来是想问问神女,是否还有其他要求。”
老庙祝低声:“神女说,没有别的要求了。”
“好。”老土司咬牙切齿。
众人被遛了一圈,连神庙都没进去,又灰溜溜返回土司府。
宁幼薇坐在床上,笑意盈盈地听小人参讲述土司等人铁青的脸色。大槐树理解不了宁幼薇的恶趣味:“我还以为你要见他们呢?”
“不不不。”宁幼薇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我不是要见他们,也不是想戏弄他们,而是在考验他们,替黑天神考验他们的虔诚之心。”
大槐树翻了个白眼,转身去喝宁幼薇放出的血。
为了祈雨成功,宁幼薇这次下个血本,一口气放出三大碗血,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若不是有人参精在,献出几滴人参精华,她估摸着要卧床几日。
三日过得很快,祈雨当日,宁幼薇换上一身深色长袍,身上叮叮当当戴了许多佩饰,手持宝剑,天不亮就赶往祭台。
祭台周围围了三层童男童女,四层是土司和几位头领,五层是上百侍卫,剩下最外围就前来观看祈雨的百姓,乌压压一片,足有上万人。
宁幼薇琢磨着应该是整个木邦府的百姓都来了。
小人参精变小钻到她衣襟里,偷偷探头往外瞄了一眼,吓得立时一缩。
——好多人,好紧张!
大槐树也有有点紧张,虽然它现在只是一截插在宁幼薇发髻上的枯枝。
大槐树吞了吞口水,问宁幼薇:“怎么样,有把握吗?”
宁幼薇很待定:“没把握。”
大槐树人参精齐齐黑线,没把握还那么淡定,作大死哦!
宁幼薇站在高高祭台中央,右手持宝剑,往天上一举。
祈雨仪式开始。
三百个童男童女脚戴铃铛,手持小鼓,一边跳舞一边敲鼓,铃声和鼓声相映,带着远古的曲调,神秘而悠远。
宁幼薇也手持宝剑,假模假样地瞎跳。
她一心二用,一边跳舞一边和大槐树说话:“一会你往上天送阴气时,记得搞些风,吹点沙尘。”
大槐树不解:“为啥要搞些风。”好浪费阴气啊。
宁幼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记得每次下大雨前,都会刮风,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肯定有关联,你搞点风。”
“好吧。”大槐树勉强答应。
“还有件事。”宁幼薇突然想起什么,“你搞风的时候,用阴气少搞一点阴风,主要是迅速将阴气托至上空,将地面的气也往上托,托的时候,不要把整个木邦府地面的气都托上去,托半个木邦府那么大就行。”
大槐树都被她搞蒙了:“你不是说要风,为何又要少点风了。”
“那是因为我突然想起件事。”宁幼薇瞎琢磨,“你用阴气搞出的阴风太浪费了!我觉得风就是快速跑动的气,你托起一半木邦府地面上的气,另外一半没托起的气肯定会往空地方跑,气一跑,不就形成风了吗?”
这些都是宁幼薇猜测,她也没试过,保险起见,还是让大槐树先少搞点阴风。
两人磨叽完,大槐树开始往空中托气,一边托,一边释放阴气,让气变冷。
剩下就是大槐树的工作,宁幼薇闲着没事,就坐在祭台中央闭目打坐,假装和大黑天神沟通。
底下的老土司见神女坐下来,登时一愣,招呼身边的法师过来,指着台上的宁幼薇:“她在干什么?”
法师也不知道,琢磨道:“应该是在和黑天神沟通吧。”
“哦。”老土司点头,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又问:“你觉得她能求来雨吗?”
法师卡壳,他哪里知道啊。
想了一会,回道:“应该能把,毕竟这么大阵仗。”
老土司稍稍放心。
与此同时,最外围的百姓也在议论。
小孩童言无忌,最先问:“神女在做什么?为何坐下来。”
“嘘!”大人赶紧捂住小孩的嘴,“不准瞎说,神女在通灵呢。”
“嗯嗯。”旁边人附和,“这叫灵魂出窍,你们看神女现在坐在祭台上,实际灵魂早已离开身体飞上天了。”
“啊——”身边人惊呼,“是上天寻黑天神了吗?”
“肯定是。”旁边人点头。
闻言,众人顿生敬意,自觉俯身下拜。
天气暖洋洋的,宁幼薇刚闭上眼睛,就困了,她忍了忍,没忍住,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分外舒爽,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大风将她吹醒,她可能会继续睡。
怎么有点冷?宁幼薇缩缩肩膀,睁开眼睛,她刚睁眼,就感觉眼皮一湿,一滴水珠落在她眼皮上了。
好讨厌啊,她正要抬手去揉,耳边突然炸裂一般,人声鼎沸,所有人都沸腾了,宛若疯狂。
“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
“下雨了!”
“下雨了——”
木邦府的百姓疯了,跪地大哭,仰着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雨滴初时很小,而后越来越大,雨势越来越急,豆大的雨点,落在头顶,宁幼薇都快被砸懵了。
“真下雨了!”她口中喃喃,仰头望天。
伴随着雨点落下的,还有一根枯枝。
宁幼薇捡起枯枝,心知大槐树是耗尽阴气,进入休眠状态。她不敢耽误,得赶紧回神庙,将它种到土里。
既然雨已经求来,宁幼薇功成身退,带着大槐树枝子,一路小跑回到神庙,第一时间将它种到土里。
木邦府的百姓激动完,发现神女不见了,吓得嗷嗷叫,幸好有人眼尖,看见宁幼薇离开的方向,说神女回神庙了,众人这才安心。
天降喜雨,解了干旱,众人心中欢喜又激动,将一腔感激之情全倾泻在神女身上。
一行人自发赶往神庙,跪在神庙周围叩头祈祷。
看着虔诚的百姓,老土司薄唇紧抿沉默不语。
叶诏哚看出老土司的心思,近前小声:“大人莫忧人心,神女清傲出尘,未必看中人间权势。”
老土司叹息:“希望如此。”
叶诏哚继续劝:“大人不必忧虑,神女虽然能沟通黑天神,可说不到底不过一凡间女子,若是真有害,悄悄除了便是。”
老土司慢慢点头。叶头领的话虽然有道理,可老土司仍是忧虑不已。
悄悄除了,说得容易,那可是神的使者啊,能求来雨的神女,肯定还有厉害手段。
自从求来雨,宁幼薇彻底坐实神女身份,在木邦府享受至高待遇,天天都有百姓过来跪拜。
老土司也来过一次,他此次过来心中颇为忐忑,一是怕神女心恋权势与他夺权,二是怕神女因为前事对他不满。
因此,有些诚惶诚恐。
如此两人的身份掉个,宁幼薇坐在高高的座位前,看着立在面前紧张忐忑的老土司。
她知道老土司怕什么,也没无意扰乱木邦府局势,遂道:“我已侍奉黑天神百年,以后会继续侍奉黑天神,并为木邦府祈祷。”
老土司眼前一亮激动开口:“神女——”
宁幼薇抬手,阻止他继续,然后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短刀上:“拿过来,我瞧瞧。”
老土司不敢怠慢,赶快将刀递过来。
宁幼薇低首听刀念叨两句,弯唇笑道:“土司大人心怀百姓、处事公正,担任土司这些年,为木邦府做过不少实事。”
之后又说了几件老土司做过,但是别人却不知道的事。
“您……”老土司震惊,这些事他从未对外人说过,神女怎么会知道。
宁幼薇笑而不语。
老土司越发敬重她。
临走之时,宁幼薇递给他一碗茶:“这是黑天神赐予你的。”
“嗯?”老土司不解,而后又有些激动,小心翼翼将杯中茶水饮尽。
茶水入口,老土司就感觉肺腑之中升腾起一股灼热之气,这团气沿着四肢百骸四处移动,每到一处,就感觉身体一轻。待这团气游走完,他四肢轻便,全身上下满是力气,仿佛年轻了20岁。
老土司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跪下砰砰砰磕几个响头。
“神女……神女……”他语无伦次。
“好了,不必多说。”宁幼薇微笑点头,“黑天神已知你诚心,下去吧。”
老土司一从神庙出来,叶诏哚就迎上去,问道:“怎么样?神女说什么了?”
老土司瞪了叶诏哚一眼,哼声:“神女是黑天神的侍女,怎么会贪恋人间权势,你以后也尊重些,不许胡言乱语。”
叶诏哚懵了。
土司大人,你变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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