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头狼撞进了少年心里。
…………
顾池被江溺在温室里放久了,这些日子以来,别说是淋雨,一点小风也没钻进过他的衣领。但今天出来的匆忙,他只穿了两件衣服,外面套着件并不符合这个天气的薄风衣。
寒风凛冽刺骨,冰冷的雨水像寒针般扎到顾池肌肤上,他打了个寒颤,还没反应过来就先被这暴雨浇了满身,引得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连反抗都忘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抓在了手里。
顾池紧紧眯了眯眼,眨掉眼睫上的雨珠,也逐渐看清了面前人,很陌生的一张脸,顾池确认自己从未见过他,那人的唇边带着让人很不舒服的笑意,居高临下瞥向顾池时眼底含着深深的轻蔑。
“顾池,你好啊。”
他语气轻佻,微挑着眉,半玩味的观察着顾池细微的表情试图从猎物脸上看到让自己兴奋的恐慌情绪。
可惜没有,顾池比他想象中镇定多了。
彼时顾池的行动没再受人牵制,有人为他过来打了伞,他这才得以从迷茫中喘一口气。
围住他们的人是从前后包抄的,车上的人都下了车,各自训练有素的站在车前,除了他们这一隅地方打着伞,其他人都不动如山地挺立在雨中。
顾池也看到了不远处满脸是血被人按在地上的张鹤,但他居然很冷静,也很镇定,没有表现出一丝慌张,只是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就站在他身边,身高与他相仿,听到他的话,笑意更深:“怎么?江溺没有告诉你吗?”
“你们和他有仇还是和我有仇?”顾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
他笑了声,懒懒道:“我们的话当然只和江溺有仇啊,上次他可是为了你杀了我两个兄弟。”
顾池捏了捏手指,他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次。
“既然和他有仇,那你们去找他就是了,为什么来找我?”顾池沉声道。
男人一愣,随即不可思议道:“你们不是情侣?”
“不是。”顾池面无表情。
“啊,”男人挑眉,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尾音,看着他笑道,“那你其实是他的情人?”
顾池咬了咬牙,但他只是为这失礼的一句话微蹙了一下眉,坦然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男人没想到他还真会这么回答,愣了愣,又笑了:
“难怪那怪物这么喜欢你。”
…………
“再开快点!”江溺沉声道。
“是!”高憷再次加速。
原本车是江溺在开,但是他必须确定顾池和张鹤所在的位置,江溺无法保证那些人会不会把他带去别的地方,现在他已经和顾池断了联系,要是再像上次那样他真的要疯了,他一分一秒都等不起了。
好在电脑上显示的位置没有再移动,恰好此时江溺的电话响起,他想都没想就接了。
“别急,我已经带着人过来了,他们在南阳并没有那么方便,为了掩人耳目带过来的人肯定不多,现在我已经派人锁死了南阳,他们逃不出去。”那边是莫宴书异常冷静的声音。
江溺“嗯”了一生,喜怒不辨,
可莫宴书几乎是瞬间就确定了某些东西,心里咯噔一声,刚才的冷静土崩瓦解,急促道:“在此之前,稳住你自己的情绪,江溺,你自己现在控制不住自己,等一下就别想护住顾池,他在等你。”
江溺的防线被最后这四个字击溃,认输似的垂下了眼,哑声说:“我知道。”
听到他的声音莫宴书才暂时松了口气:“别担心呀江爷,这一次,有多少我们杀多少,他们插翅难飞。”
他们虽然无法确定那些人背后的那个人来了没有,但在莫宴书、江溺和纪清冶的三重势力之下,他们不死也得死了。
江溺紧紧捏着指关节,望向了窗外阴沉的天色,就像他此刻阴霾的心情,豆大的雨珠拍打在车窗上,晕开一片朦胧的水渍。
“再开快点。”
江溺没让顾池等多久,雨势渐大,雨点拍击在伞面的声音也越发刺耳。
顾池就静静站在原地,隔着雨幕见江溺的车缓缓停靠在不远处,然后江溺迫不及待的推门下车,不管不顾地冒着雨冲了过来。
那一瞬间顾池好像透过这模糊而阴沉的天看到了一个莽莽撞撞而热烈明朗的少年,他无所畏惧,不顾一切,轰轰烈烈。
然而几乎就在江溺朝他迈动脚步的同时,顾池的脖子就被人捏在了手里,男人手上的力度把握得很好,不轻不重的用指关节抵着他修长的脖颈,顾池说不出话来,他带着一股让顾池无法挣脱的力量,和江溺一样可怕的力量。
“放开他。”
江溺在那人动手掐住顾池脖子时就已经猛地止住了脚步,凛冽阴戾的死死盯着他放在顾池身上的手。
男人见江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哈哈笑了两声,爽快道:“江溺,你居然也有怕的东西了?”
江溺面无表情,紧抿着唇看着他没回答。
“啧啧……”那人侧头看了顾池一眼,眼中玩味更甚,笑意浓重,“长得真挺好看的,难怪那个徐然和你都为了他死去活来的。”
顾池面色苍白,被勒得微仰脖颈,动弹不得,更说不出话来。
“我再说一遍,放了他。”江溺面色更沉,眸中血色渐起。
男人偏头一笑,嗤道:“可现在是你求我呀。”
江溺沉默几秒,抬眸静静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男人故作玄虚的想了想,说:“不然这样吧,你跪下来,朝我磕几个头,然后求饶几声,我就放了他。”
“成交。”江溺毫不犹豫。
雨水将江溺全身浸透,此时该是寒风习习,他却像是不知寒似的站在那里,眼里面只有不远处的顾池。
那人一愣。
顾池看着江溺当机立断就要下跪,心里一急,低声骂了一句傻子,手上推距力道加重,男人正好在怔楞中,力度没有把控好,致使顾池钻了空子,一下从他手里逃脱了出去,顾池得了机会自然不敢多做停留,挣开桎梏就要往前跑,可是男人的反应快的惊人,几乎是立刻就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他,江溺的反应却比他还快,在那人要将顾池蛮力扯回去的时候已经掏枪对准了他的脑袋,那人一惊,瞬间放开了顾池,迅捷的躲开了这致命一枪。
顾池往前跑进了江溺怀里。
这个怀抱混杂着冰冷的雨水和寒凉入骨的风,明明并没有多么美好,可是在这一刻,两人都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温暖与心安。
他就在这里。
他就在这里。
他抱着他。
他被他抱着。
阴郁的天幕仿佛被金光劈开了一道裂缝。
他们在两方人马兵刃相交剑拔弩张的时刻紧紧相拥在一起。
“抱歉,我来晚了。”江溺哑声在顾池耳边说。
胸腔里的心脏在狂跳,一下一下重如擂鼓,那是失而复得的欢喜。
顾池闭了闭眼,明明那雨落在身上那样凉,可眼下除了这个并算不上温暖的怀抱,他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没晚。”顾池闭了闭眼,眨掉眼睫上的雨珠。
拥着他的手骤然收紧了一下,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会儿,此时高憷早已自觉的过来给他们撑上了伞。
“小池,幸好。”
那声音又哑又低,还没待顾池想清楚这个“幸好”指的是什么,江溺就已经放开了他,顺手拿过高憷手上的伞稳稳遮住他,江溺又这样盯着他看了会儿。
江溺离得他那样近,顾池也这样愣愣看着他,少年额上的发都被雨水浸湿,发尾滴着水,鼻尖上还留有细细密密的雨珠,他浑身上下都淌着凉意,顾池这才发现刚才江溺抱着他的时候用他自己的身体为他遮了雨。
即使江溺穿的那样单薄,可是顾池就是觉得不论怎样起码在这一刻他绝不会倒下。
这片雨幕下,有些东西好像变了,又好像只是假象。
等顾池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溺已经单手抬着他的脸,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很短暂,那短短几秒里顾池的心突然跳的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他,这是与痛苦截然不同的感受,却让人始料未及,慌乱至此。
“高憷。”
江溺的目光仍然死死停留在顾池的脸上。
“江爷。”高憷立马上前一步。
“带小池回家。”江溺哑声吩咐。
“好。”
话是这么说,江溺却没舍得立刻放开顾池,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才缓慢的用指腹轻轻擦去他眼上的雨水,顾池没躲,只是眯了眯眼。
“小池,你和高憷先回家。”江溺还是看着他。
顾池垂了垂眼,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拖他的后腿。
“喂江溺!”
那人像是实在看不过去了,又见江溺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不由得有些恼火。
江溺皱了皱眉,却没转头,也没搭理他,而是牵着顾池到车旁,替他拉开了后车门:
“进去吧。”
这一瞬间顾池突然有些不想走,他在原地愣了会儿,待到高憷接替江溺过来给他撑伞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坐进了车里。江溺就站在车门外静静望着他,这车窗是单面的,顾池能清晰的看到他高大又清瘦的身影,江溺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可他没有走,一直到车子缓缓启动,顾池才见他挪动脚步。
顾池一走,直接带走了江溺一半的人,那一半的人还是真正受过专业训练的,而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江家手下养的那批势力。
这些人放在南阳明面上尚可以兴风作浪,可要是真枪实弹的面对这批有组织有计划沉淀了百年的势力家族,那根本不值一提,好似蝼蚁。
莫宴书和纪清冶的援兵还没有到,所以现在江溺的处境很危险,属于敌众我寡的状况。
男人明显也看出来了,一面觉得好笑,一边又为江溺这种行为感到不解。
“何必?他又不喜欢你,你这么费尽心思的保护他值得吗?”那人笑道。
江溺面无表情,语气里却已充满不耐:“废话真他妈的多。”
男人也不恼,江溺在他们面前落下风的时候很少,就以现在这种场面,要是真动起手来江溺必定是要吃点亏的,可是难就难在江溺是只狼,狠戾嗜血,自己流血之前能把对手咬掉块肉,所以不论他在人手方面落不落下风,江溺本人绝不会吃亏。
“江溺,你的援兵还有多久啊?”男人笑着从怀中摸出一把程亮的□□,细腻又清和的用洁白的帕子擦拭着枪身,极尽温柔。
江溺仍旧面不改色:“关你屁事。”
可他心里明白这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到的。
江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都花了点时间,莫宴书和苏凭川又能多快?更何况这两人之前不知道浪在哪里,接到通知后又要召集人手和车辆,然后隐过人群和追踪,这些都要花上不少时间。江溺之所以来得快是因为江杨临死时将自己的全部人手都放在大宅内了,江家都讲究个仪式感,死了也要手下人过来给他默哀,倒是便宜了江溺。
所以若是这人背后还留有一手,那么江溺现在就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莫宴书和苏凭川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的话,江溺纵使有三头六臂,面对对面接连不断的援兵也必死无疑。
“你说你干嘛非要招我们?原本我们和你也没有仇的。”那人无奈摊手。
江溺冷笑一声:“我和你确实没仇,但我和宫御有仇,他一天不死,我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更加不解。
他虽然奉上头的命围杀江溺多次,但奇怪的是不论是主人还是江溺都从未提过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而且身为下属他们也没有资格去私自打听。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笑了下,冰冷的枪口对准了江溺。
…………
顾池从上车的时候就发觉不对劲了。
他原本以为只有高憷送他回来,但是以后面跟着的车辆数来看,送他回来的人的数量抵得上那个男人带过来的人数的一半了。
江溺来的时候带的人就和那人差不多,现在拨去一半送他回来,那江溺怎么办?
“高憷。”
驾驶座上的高憷没有之前张鹤带他走时开的那么急促,他的车速平缓,却也不会很慢,不会让顾池感到不舒服。
“怎么了?”高憷偏了偏头,目光却不敢偏移前方。
顾池沉声问:“江溺带了多少人?”
高憷回答:“一百多个。”
和那些人差不多。
“现在呢?”顾池又问。
高憷愣了愣,说:“五十几。”
或许还没有五十人。
车内沉默许久。
“高憷。”
“嗯?”
“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