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少年之前怪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狼狈不堪的活着,遇见少年之后怪物却觉得如果自己之前所受的一切磨难都是为了遇见他,那也未尝不可。
……
与修山真的应有尽有,说是一个小型商业街也不为过,只是相比于城市繁华的高楼和璀璨的霓虹,这里的一切倒是更让人神清气爽,山间的风虽凉却让人格外清醒,精神百倍,山风一吹,仿佛烦恼都随之飘散,树高叶茂,空气怡人,哪怕不是在春天,也颇有种生机勃勃的气象。
难怪人老以后总喜欢隐居于这种静谧的山林,没有纸醉金迷的魔都,也没有勾心斗角的名利场,甚至不需要多么上品的生活质量,光是面对着清风明月就能发上一天的呆,思绪都会跟着周公而去,漫游于天地之间。
顾池和江溺并肩出旅馆的时候,他看着旅馆的外表设计,心中微动。
这只是座旅馆,不是酒店也不是宾馆,没有高楼,最好的房间都没有江溺家客卧一半那么大,可就是让人感到很舒服,全木制,外面有个花草树木繁盛的小院,铺着木板的小路直通大门,歪歪扭扭的穿插在其中,却给人一种格外舒适的感觉,而且单从外面看,就是普通人家的房子而已,简朴淡雅,没有一点世俗的气息。
江溺没有选择住在酒店这还是有些出乎顾池的意料。
不过要是以后能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就好了。
顾池心想。
但那估计不可能了。
人人都想过安逸的生活,却不是谁都能过上安逸的生活。
大半夜的外面的人居然也不少,每家店里都有点人,小道上还有很多人在闲逛吹风,顾池有些奇怪,后来才听说都是熬夜等日出的,这边山势高,与修山面对日出的那边专门设了一个看台,都说来一次与修山,在塔楼祈愿如果是排第一的话,那么看日出也只仅次于这个。
在这样的地方看到的日出肯定是极美极美的吧。
以前顾池也喜欢看日出日落,现在就跟老了一样,感觉之前的那些热情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两个人挑了一家素菜馆坐下了。
江溺深知他的口味,顾池连菜单都没碰他就已经哗啦啦点了一大堆,全是顾池爱吃的……素菜。
不过也不知道是在江溺家被张深做的菜养叼了还是怎样,顾池吃着这家的菜,居然会有种味同嚼蜡难以下咽的感觉,半天都只草草吃了几口菜,然后喝了几口汤。
江溺注意到了,问:“不适应这家的菜?”
顾池没点头也没摇头,有可能是胃真的不舒服吃不下吧,也有可能真是他说的那样,但是顾池不想承认,内心斗争许久,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感觉张深随便一道都比这家头牌好吃。
而且之前江溺带他去外面吃的菜都是味道一佳的,乍一吃到有些不对味的,反倒吃不下了,像个少爷似的,顾池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但他能勉强自己,却勉强不了自己的胃,硬咽下去怕是会被送出来。
胃已经被惯坏了。
见顾池许久没说话,江溺也有些为难,想叫张深,又想到顾池那句“折腾别人”,他就不好给张深电话,还是大意了,早知道就该带着这货一起来的,来的时候喜悦又匆忙,倒是忘了顾池吃饭这回事,仔细想想,顾池半夜肚子饿也是有原因的,晚饭也没好好吃。
江溺叹了口气:“小池,吃不下就多喝点汤吧。”
顾池沉默的点点头,桂圆汤的味道很甜,他挺喜欢的,这算是一桌菜里面他吃的最多的了。
两个人吃完,外面温度也还好,只是入了秋,就不免有些凉风,好在两人都穿了大衣,不怕冻着。
刚刚吃完饭,现在回去肯定也是睡不着的,江溺就带着顾池到处转转消化一下,顾池没拒绝,虽然不说很撑,但是胃里面多少还是有些感觉的,走走会好些,夜风虽然凉,却意外让人清醒。
顾池喜静,江溺便带着他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到处溜达,这边每一处地方都有路灯,交叉路口还有指示牌,也不不怕迷路或者看不清。
两个人沉默无言,本来就没什么话好说的,江溺怕顾池嫌他烦,也没说话,后面张鹤始终不远不慢的跟着他们。
江溺早就用一些手段把顾池和张鹤以及自己的手机绑在了一起,只要顾池离开他们五十米外,手机就会自己报告位置过来。
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以防万一,但当面和顾池说他肯定会拒绝的,他会觉得江溺是在监视他吧,他那么喜欢自由的一个人,总不能让他自己这点自由都没了。
事实上江溺也只做了这件事,这还是在考虑顾池安全的前提下做的。
两个人一路无言的转悠,已经入了秋,天气慢慢转凉,林子里也没什么动物的声响了。
他们没有方向的溜达,与修山本来也没多大,结果转着转着居然就到了娱乐区。
七彩绚丽的娱乐设施在夜晚的映衬下格外斑斓好看,美的像童话,尤其是旋转木马。
江溺本想问问顾池要不要进去玩玩,转眼就看到顾池苍白的脸,顾池愣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唇上的颜色都退了个干净,他背着路灯站着,灯光落身上,将他本就如冰似雪的肌肤打的更加冷白,泛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寒与恐惧。
江溺没有多问,早在之前和顾池提到旋转木马和摩天轮时顾池那过激的反应,江溺就能感受到他对于这些的排斥性了。
顾池不愿意说的事情他不会再去逼他,甚至再不会用卑鄙的手法去调查他,顾池不愿意说就算了,有些伤疤是不能揭开的。
江溺可以毫无遮掩的将自己血淋淋的一切摊开在顾池面前,只要顾池愿意,他的曾经都会为他双手奉上,那是因为他喜欢他。
但是顾池不喜欢他,没必要也不可能将自己心里面的痛苦过往说给谁听。
“小池,我们回去吧,很晚了。”
江溺过来轻轻搂了搂顾池的肩。
顾池没有反应,过了很久才垂下已经微微泛着血丝的眼,声音有些哑的“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
“走错了。”
江溺没考虑太多就直接一把抓住了顾池的手腕,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池已经顿住了脚步,但是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动,甚至没对江溺的触碰进行反抗和抵触。
要换做以前江溺必然时开心的,这一刻却开心不起来。
他干脆大胆起来,张手握住了顾池的手掌,不轻不重的包裹在自己手心里。
顾池的手极其好看,一看就是搞艺术的人才会有的手,长指白皙,骨节分明,就是太细了些,也太白了,白的有些不正常,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还是凉的。
江溺走到顾池面前才发现顾池闭上了眼,微微拧着眉,额上冒了些汗,脸色更加不好了。
“小池,你怎么了?”江溺有些紧张了。
顾池的每一点反常,都足以让他魂飞魄散心惊胆战。
“江溺……”
在这安静的连风吹树叶都听不见的环境里,从顾池的口中吐出来的这两个字格外清晰,嗓音却低沉的不像话,沙哑的不寻常,莫名的有些委屈,叫人跟着他心疼得紧。
以往顾池叫他,不是语气淡淡就是冰凉无度,这大概还是第一次顾池带着这么无助的声音喊他,就像是把他当作了浮萍与依赖。
很不争气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静谧的秋夜里,微凉的晚风,冷白的灯光,还有怪物的心跳。
啊,才知道,怪物也有心脏,他不是不会痛,不是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出现心动。
“怎么了?”江溺身子都软了半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顾池玩才好,只要他开心。
顾池紧紧眯了眯眼,不知是眼睛被刺眼的路灯照得不舒服还是强忍着某些情绪,起初还是沉默着,江溺不催他也不急他,盯着他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顾池才抬起眼,眼眶红红的,像只被人欺负了的小兔子,让人禁不住跟着他满心酸涩。
“我好想妈妈啊。”
江溺的心脏倏地抽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紧紧捏了捏手指。
面前的少年五官精致,白炽灯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影子拉的修长,莫名有种落寞而孤独的感觉,顾池前额的发有些长了,松松倦倦地几乎遮住顾池色泽浅淡的眼,双唇微抿着,或许是太冷了,唇色依旧有些淡,可他像是发着光,肤色如霜雪,浑身都是寒凉的气息,像是谪仙,也似神明。
江溺从未觉得顾池离他这样近过。
他的反应前所未有的快,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让顾池等久了,不然他就失去了机会,顾池也会失去向一个人倾诉的勇气。
也许顾池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人而已,至于是谁不重要,但是江溺很庆幸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自己,所以这一刻把他抱在怀里的人也是自己,少年在此时此刻依赖的人还是自己。
“我也替你想她。”江溺在他耳边低低说,下巴轻轻磨蹭着他鬓边的发,缱绻又温柔。
顾池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被江溺占了那么多次便宜,抱一下也没关系,反正天色这么黑也没人看见,看见了也不会有人特意去看清楚是谁,他真的太累了,就想这么靠一下,不用顾忌任何人任何事,专心的把自己的疲惫展露出来,让自己真正放松一下,哪怕面前的人是江溺……
“你为什么想她?”顾池迷迷糊糊的问。
江溺弯了弯唇,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手臂,唇在顾池肩上轻触了一下才说:“阿姨要是还在,你会比现在开心很多对不对?”
顾池没说话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掐住了手心,掐得手心发红了才如梦初醒般后退两步,离开了江溺的包围圈。
乍一离开那温热的怀抱,寒风就悄悄席卷而来,顾池的手臂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但他没太在意,神色不明地看了江溺一眼,沉默几秒才道:“我倒是庆幸她不在了。”
“……”
江溺已经猜到顾池后面的话了,但他静静站着,什么都没问什么也没说。
“她要是在,看到现在的我,怕是走也走得不安心了。”顾池语气平淡,眸色平静得连一丝波澜也没有,像是在说一件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却不知是伤了江溺,还是伤了自己。
可他能怎么办?他到底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这个罪犯,这个毁了他所有的罪犯?
原谅吗?他没资格;恨吗?或许吧。
可笑。
顾池在心里唾弃自己。
“我也想开心起来,但你觉得我现在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
他留下这样冰冷的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江溺没动,看着顾池修长挺拔的身影渐渐远去,那条路居然那样笔直,笔直得像是没了尽头。
这一刻,他又觉得顾池从未离他近过。
怀中的温度依稀还在,熟悉的冷香似乎也还在,可夜风一来,就带走了他所拥有的少年的一切。
也是直到现在江溺才明白,他所拥有的顾池的东西太少了,少到风一吹就能全部席卷而去,他甚至无力追回。
江溺第一次觉得南阳的夜晚这么黑,黑得让他有些害怕,来自母亲的诅咒与莫名其妙的追杀像放电影似的又在他脑海里面乍现,那些担惊受怕的夜晚里,他像个遭人唾弃的小丑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以前是害怕叶袖清会突然进来用皮带打他,后来是害怕会有人拿着枪对着他的脑袋或是往他身上捅刀子。
遇见顾池之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狼狈不堪的活着,遇见顾池之后他才觉得如果自己之前所受的一切磨难都是为了遇见他,那也未尝不可。
所以与顾池并肩行走在黑暗里面的时候他不害怕,也不会想起那些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日子,因为他的光在身边,他照着他,于是他无论迷失在哪里,都能找到回去的方向。
可是光现在走了。
他知道自己太脏了,毕竟太阳的光永远不会落在阴暗的角落里。
再明亮的灯也照亮不了他前行的路。
晚风也不知是在嘲笑他的愚钝还是在用自己身上的冰凉往他心里扎刀。
血液凉的可怕,呼呼的风得寸进尺似的钻进他骨头里,一下一下切割着他用十七年累积起来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