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挤破了头地往江陵走,沈霜想不明白江沼为何非得往芙蓉城里钻。
依她看,太子殿下并非就对她无情,昨儿邀了她去看戏,今儿又能来沈家,沈霜虽不知那退婚传闻究竟为何,可她能瞧出来,殿下是有心要挽回。
这芙蓉城,表妹暂时住住便也罢了,但终究还是得回江陵,沈霜早想好了,若是来年开春表妹回江陵,她去求求情,看能不能将自己也捎上。
江家老爷子是宰相,表妹的未婚夫又是太子,无论哪样,她去江陵寻一门亲事,也比在芙蓉城强。
表妹好了,她也能跟着好。
若表妹嫁了宁表哥,或是医官,她这辈子怕是再也没了指望。
是以,今儿沈霜才斗胆拦了太子殿下。
沈霜说完垂目屈膝,再也不敢多说半字,严青愣了一瞬,才回头看向陈温,见其脸色平常,打帘登了马车,便转身对沈霜说道,“多谢沈姑娘。”
雪地里留了一道马车印,待出了沈家的巷口,严青问陈温,走哪个方向。
陈温没答。
严青便立地待命,等了半晌,却听陈温问他,“江家大姑娘嫁的是谁?”
严青并没觉得意外。
殿下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只要没关乎到朝堂上的利益,陈温从不关心。
在江姑娘身上都没花心思,更何况是江家其他人。
“老太医董琛的大儿子董翼。”严青说道,“江家大姑娘两年前嫁进芙蓉城,出嫁时,殿下曾派属下去江家随过礼。”
如此说,陈温倒是想起了一些。
那日江沼进东宫后,递给了他两颗糖,“殿下也沾沾喜气。”
他抬头看她,见她脸上生了两朵红晕,宛如晨间的一抹朝霞,他难得主动开口问她,“谁的?”
“大姐姐昨儿成亲。”她微微垂目,他便看到她头上一排轻晃的流苏,粒粒珍珠如柳絮垂落在她鬓角,衬得那耳畔露出的一截肌肤,愈发莹白。
那是他头一回去细细打量了一番他未来的太子妃。
便知母后说的没错。
确实生得好看。
即便如此,后来也未曾在他心上留下半点痕迹,如今却不知竟还能回忆起这一幕。
陈温的眉头又不自觉地蹙起,不耐烦地对严青说道,“董家。”
他这回算是拿足了诚意去找她。
董家同沈家一样,世代为医,不同的是董家老爷子曾经是宫里老太医,到了岁数便辞官回了芙蓉城老家,继续为瑞王效力,而沈家一直在芙蓉城,除了嫁进江家的沈四姑娘,从未踏足过江陵。
一个替皇家做事,一个为百姓做事,皆是芙蓉城的两大医药世家。
雪灾后的风寒之症,太子找了沈家出药资,瑞王找了董家出人力,今儿江沼到董家药铺时,院前长长地一排人,董家但凡是个懂医的,都到了场。
江沼的马车一到丫鬟立马迎了上去,刚跨过后院门槛,便见对面一貌美妇人单手打了帘子,侧目朝着这边望了过来,见到江沼的一瞬,那妇人眉眼都染了笑。
“四妹妹总算来了。”那妇人正是大姑娘江嫣。
江嫣往前急着走了两步,握住江沼的手腕,一面打量她一面领她进了屋,忍不住叹了一声,“咱江家四姑娘当真是个美人儿。”
江沼被她盯着脸色生了红,着急地唤了她一声大姐姐。
江嫣并不懂医,前头忙地焦头烂额,就她一人坐在后院嗑瓜子,瓜子儿是董老夫人给她备好的,供她闲时消遣。
董老夫人说夫唱妇随,人在身旁感情才浓。
这便董翼走哪儿,江嫣就得跟到哪。
招呼江沼落座后,江嫣便从江家问到沈家,终于问到太子的婚事时,外面突然一阵吵闹,动静还不小。
屋里的人皆是一愣,江嫣凝神仔细听了听,竟听到了自家夫君的声音,当下神色一紧对江沼说道,“你先坐会儿,我出去瞧瞧就来。”
江沼也没坐,跟在了江嫣身后。
前院门口来了官兵,外头一堆的药材堵在门口,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领头的那位是江陵林家二房的大爷林凯,在江陵太子手底下捞不到一官半职,半年前便来了芙蓉城,在瑞王手里谋了个监管物资的职务。
今儿沈家的药材到货,董家正急着用,偏生林凯不放行,非要一件一件的验收完了才行。
这要是等他验收完,恐怕得等上三五日。
董家好说歹说林凯就是不依,董家大少爷是个急脾气,没说两句就争了起来。
“你们就别在这儿给我费这嘴皮子,有那闲工夫搭把手,将药材袋子解开,也能为咱省不少时辰,我等即为监管局的人,药材之事岂能马虎,若是出了问题便是人命关天,董大爷也该知道,规矩就是规矩,总不能专为了你走特殊吧?”
林凯挑衅地看着董翼。
董翼不善嘴皮子仗,一时竟也无力反驳,江嫣跟着着急,正棘手时,便听得身后的江沼开了口,“规矩为死,人为活,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客,论世之事,因为之备,林公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当懂得规矩固然重要,但得顺应时势而变通。”
江沼的声音温婉,语速不徐不疾。
门前进来了两人,一字不漏都听了进去,闻声抬起头从人群中望过去,一眼就能瞧见一身月白袍子的江沼立在那里,清丽脱俗的一道身影,如美玉般纯净。
瑞王顿在那,“你说本王那皇兄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身后的宁庭安,没做答。
只知道前两日瑞王扔了一个小匣子,昨日又满王府地找,重新给拾了起来。
那日从沈家回去后便去醉红楼听了几日的琵琶,硬说人家弹的曲儿变了味,没以前的好听。
瑞王也没要宁庭安回答,迈步走了进去。
林凯认得江沼。
脸色一阵难看。
上回林老夫人寿宴,他见过,挺温顺的一姑娘,今儿倒是伶牙俐齿了。
林凯原本是林家二爷的私生子,后来被认出来,才给了个妾室的身份归了宗,一辈子最骄傲的便是十四岁时考了个举人,不过二十几年过去,也依旧只是个举人。
江沼为何而来的芙蓉城,他清楚得很。
林凯看着江沼说道,“久闻江家四姑娘不仅医术了得,还能识字,吟诗作词,这样的姑娘想必即便是退了婚,也能找到好人家。”
退婚之事,原本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一来算是彻底地公众于世。
原本吵闹的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嫣被这话轰的一时反应不过来,惊愕地瞧向江沼,见其一脸坦然,便知是出了事,倒也顾不得去问个究竟,回头先瞪着林凯,“我江家姑娘如何,将来嫁谁,还轮不到你一个私生子来谈论。”
林凯宛若被捏了七寸,正欲撒气,腰窝子被人从后突然踹了一脚,一个没站稳往前栽了几步,回头盛怒地盯着来人,见是瑞王,顿时焉了气。
“王爷。”
瑞王的性子与陈温不同,脾气一上来自己也能动手,厌恶地看了林凯一眼,林凯也不敢再吭声,捂住腰窝子一撅一拐地出了门。
瑞王这才抬头去看江沼,江沼却是对他福了福身,转头跟着江嫣进了屋。
一进屋江嫣就问江沼,“怎么回事?”
江沼说,“真退了。”
江嫣僵了好一阵,这药铺子算是呆不下去了,赶紧让丫鬟收拾好了东西,打算带江沼回董家。
两人走的是后门。
冰梭子挂在假山石上,一到晌午便开始滴着水珠,登马车前江嫣就站在门口突然问江沼,“我知你性子,绝不是个爱出头的人,今儿那话,你实话告诉我,可是故意激了林大人。”
传言一旦起来,想挽回都没了机会。
江沼说凑巧,“我怎知道他今儿会来找事。”
江嫣便罢了,这会子的心情倒是同沈霜一般,恼江沼没心没肺,最后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她一句,“你当真就打算放弃了。”
冰梭子的水珠落下,跌入浅潭中,滴答一声翠响,如同敲在人心坎上,转角处那株银装满枝的青松后,两道人影刚至,闻得这声,竟也不自觉地顿了脚步,屏了呼吸。
江沼见江嫣神色严肃,便想着逗逗她,一半玩笑一半真地说道,“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