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爷自上次来食斋已经三日。
他这段时日不得空闲,入京之后,万岁的意思让他主理京城周边三镇防务。
这在群臣看来,甚是不妥,这等将咽喉之地岂可交给一个放入京的异姓王?
于是纷纷上奏折请万岁三思。可是万岁却淡淡道:“众卿家为何反对?论军功,满朝的将军哪里及得上忘山,所谓疑人不用,你们是想把朕一个向来循规蹈矩,忠心不二的臣子逼反不成?”
一句话,便是让众人歇了嘴。虽则琅王先前风评不佳。可是入京以后,却是处处占了先机,似乎的确是无不规矩之处。于是纷纷歇了嘴,而琅王也渐事忙起来。
结果今日归府时,听闻前来报账的楚河说起,那崔家小娘好似对药膳一类的医理书甚是感兴趣。
琅王来了兴致,也不管夜色加浓,只寻了那本记录药理的手札,兴致勃勃夜访佳人。
只是没想到人刚进屋,便听了个云里雾里的故事。
这么一想,面色不虞道:“这般不养自己妻女,却贴补他人之妇,恐怕是孤老终生的命数吧?”
琼娘叹了一气:“王爷所言甚是,那人的确是无儿无女……无正妻。王爷看得通透,奴家也就放心了。”
这么一听,果然讥讽的意味迎面而来。难怪卢卷曾说,女子最喜看君子为情所困,癫狂无措之举。在他看来这小娘也未能免俗,她是在暗示自己当一掷千金吗?
当下觉得自己怀里那本手札似乎显得不够富贵,顿时有些拿不出手。可惜方才伸手时,带出了书角。
琼娘见他要拿未拿的样子,一时起了好奇,便问:“王爷要给奴家看什么?”
琅王一时骑虎难下,干脆掏出了手札,待甩在她面前时,那泛黄卷页的手札似乎比先前更显寒酸了。
不过琼娘拿起翻了两页后,却是眼睛晶亮道:“虽然不曾品尝味道,可是食材配料用药都甚是讲究,相冲的食材也细心标注,这写手札的郎中当真是了不得。”
琅王越过她的肩膀看了看书页,顺势打量她的香颊耳廓道:“你说的那花,是什么样子?哪个花匠栽培出来的?”
这“美人面”在现世还没栽培出来,琼娘如何能说得出?便心不在焉打岔道:“王爷不是说那人是傻的,何苦问个究竟?”
说完,便自看起手札,不过翻了几页才想起不对,便抬头道:“王爷虽是好心送来手札,可是这般深夜闯入女儿闺房,恐有不妥,还请王爷趁早离开吧。”
楚邪那边却钻入满是花香的牛角尖,一时走脱不出来,见她撵他,便道:“五钱银是与你玩笑,何苦心胸狭窄揪着不放,待你入府,交了银库钥匙给你管好?”
琼娘跟不上王爷奔放的思绪,听得云里雾里,一时哭笑不得,低声道:“哪个问你要钱库钥匙了?”
可话还没有说完,人自被他抱了去,两唇交融,舌尖抵缠。
这般两唇相贴,已经与这人做了无数次,可是每次还会有些强烈背德之感,偏偏有拗不过他的气力,钢铁浇筑的铁臂,听闻在战场杀敌无数,钳住她纤细柳腰,便纹丝不动,箍得愈紧。
琼娘是嫁过人的,恍惚间听闻他愈加紧促的呼吸声,还有那渐不老实的双手,便知他是到了难耐之时,当下只推着他的脸道:“王爷快走吧,奴家……不愿……”
琅王的确是觉得自己精满欲毙,他年少得志,在江东随心所欲逍遥自在,从来未曾在人前收敛过心性。
偏在这小娘面前,却畏手畏脚,总是怕吓到了她。这般娇弱害羞的小娘,其实也到了嫁人生子的年龄,总不该可着她的心意,干吊着自己吃不饱。
这般想来,便贴着她的唇含糊道:“本王且慢慢来,小娘只要闭眼擎着便好,管教你舒服得去……”
一边哄弄着,一边沿着那细细的脖颈往下啃吃……可偏这时,屋外传来刘氏的声音:“琼娘,可睡得?娘要进来与你说话。”
琼娘慌忙一推身上的男人,只冲着房门道:“娘且缓缓,女儿衣衫不整得理一理。”
待得整理了衣襟,那位憋得脸色铁青,只想骂娘的王爷已经是娴熟地翻窗离去了。
琼娘理了理鬓角乱发,过去开门,只见刘氏面带愁容走了进来。
琼娘便问怎的。
刘氏叹了口气道:“原想着你和你哥哥的亲事一起张罗可。你哥哥先娶,你再嫁人也算长幼有序。可是现在看来,你哥哥是难娶贤妻了。”
原来她之前曾竟托媒人给崔传宝说亲,那媒人原本看崔家生意兴隆,不差红封,满口答应。
可是谁曾想,那赵氏姐弟来闹的事情却不胫而走,闹得原本说好的人家也改了口,只觉得虽然崔家富庶,可抵不住儿子心术不正,再大的家业也是败光,加之这事儿刚闹不久,正经人家,哪个会不为儿女打算?自然也要以观后效。
儿子不省心,一对儿女的姻缘之路恐怕不够顺遂,刘氏愁得睡不着,跟崔忠商议,也不听不到当家的甩出个有用的屁。一时心内彷徨,便跟女儿说会话商量商量。
“那媒婆说,乡间穷苦人家倒是有几个模样俊俏的姑娘,也不清楚你哥哥先前的事儿,若是不嫌弃她们家贫,倒是定日子就能娶。我想着,我们家原本就是苦寒底子,倒是也不该对女家的条件挑挑拣拣,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琼娘给娘倒了一杯水缓声道:“依着我看,哥哥现在不该急着娶妻,而是应该进书院学些书本。我家现在不缺钱银,更不要他读出个什么功名。但是书院里多是才学出众的子弟,跟在他们身边,哥哥的谈吐眼界可开阔些,也算有了成家的担当,将来帮我打理生意,走南闯北也不会露怯。”
刘氏没想到琼娘会这么说:“怎么还走南闯北?家里的食斋都忙不过来,还要你哥哥去哪啊?”
琼娘微微一笑,自然不愿说出自己的心声。
京城乃是非之地。她并不愿与前世里的人物纠缠甚多。
尤其是知道尚云天也重生之后,便感觉到以后的命运转变可能会让人防不胜防。倒不如赚够了钱银之后,远远离了京城。
到时候琅王也好,尚云天、柳萍川之流也罢,便与她再无干系。她自要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再说哥哥现在,乃是小镇里长出的无知少年。家里骤然变富,可眼界学识未及跟上,便会出所谓的暴富之家的败家子。
叫他进了书院,知道钱银并不会增加一个人风度信义的道理,那学供之钱,便没有白白交付。
刘氏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想的做的总不会差。她也愿意自己的儿女有出息。就像琼娘说得,既然不缺钱银,就算儿子擀面杖淬火——一窍不通,也是无妨,去了书院,将来说亲,便也有了压秤的砝码了不是?
娘俩一时说定。琼娘便打算趁着给太后制寿宴后,便替哥哥寻一个文风稳妥的书院。
这日又到了去皇山寺庙上香火钱的日子。
琼娘带着丫鬟,沿着山寺台阶旁的小路顺势而上。
这皇山上产一种小朵的菌子,新鲜品尝时,味道不佳。
可是琼娘在那位老郎中的手札里见了类似这菌子的图样,试着晒干磨粉后,竟然有种别样的味道。所以最近上山时,她总是会挎着篮子,上山采摘些。
这一入神翻弄落叶腐根,便离那山道越来越远。待琼娘摘了一小筐,才发现自己离得太偏,当下便要带丫鬟喜鹊往回走。
可是没走几步,便听见人的呼救声。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位看上去甚是年轻的中年妇人,倒卧在地上,在她的身边有一位侍女还有一个婆子在急切地唤人来帮忙。
待琼娘走过去时,心内唬了一跳:这双眼紧闭的妇人,不正是该在庙庵中静修的太后吗?
她不及细想,连忙蹲下,仔细一看,便知太后脸色苍白,浑身都在微微抽搐,似乎喘气难耐的光景。
她前世与这么喜好静修的太后见面不多。但忽然想起前世里,那靳大人的千金云曦小姐做了太子的续弦之后,经常入皇山侍奉,略尽孙媳孝道。
太子妃只在平时的闲语中说过,太后入皇山后,经常犯胸口痛的毛病。
初时发作时,她嫌弃侍卫环簇,打扰了山中幽静,身旁只携了婆子和丫鬟散步,谁知病症发作,身边两个侍奉之人又是愚钝,只顾着喊人呼救,却未及时施救,以至于太后落下病根,虽后有良医诊治,也始终无法祛除病痛。
琼娘当时好奇,还问该是如何施救的法子,若是以后自己再见这样的人,也好施救。是以那法子倒是记得清楚,
现在眼看这太后喘不过气来,她快步走过去,用力挥开太后身边那两个下人,朝着太后手腕上的大陵穴按压下去。
那两个宫人本想阻拦,却发现这位猛冲过来的小娘只按了几下,太后便低低呻.吟出声了,当下便缓了申斥,瞪大眼睛看她处置。
待得太后心脏渐渐慢下来后,又接连按动了几个穴位,终于捋顺了经脉,叫太后舒缓了这一口郁气。
当太后终于缓缓睁开眼时,这第一眼,便是看见一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鼻尖带着微汗,用力地替她按揉着手穴。
那原本被紧握了似的心脏,渐渐舒缓了起来,当她挣扎要起时,那小姑娘扶着她的肩膀缓声道:“夫人,你这是气血盈亏,走路太急,心短缺了气血的缘故,不要急着起来,缓一缓才好。”
太后没有说话,只任着琼娘继续替她揉捏着胳膊,待得脸上的血色渐升,恢复了正常时,才被琼娘搀扶着慢慢起来。
“今日身边常侍奉的人告了歇休,跟着的这两个又是鲁钝不知进退的,若不是姑娘出手,老身恐怕是有不妥,敢问姑娘是哪家府上,与我的婆子留下府址,日后当重礼酬谢。”太后捂着胸口,慢慢说道。
只把那两个宫人说得脸色煞白,立刻跪下请罪。
琼娘见太后不欲表露身份,也继续只当不知微微福礼道:“奴家也是凑巧知道些急救的法子,算不得什么义举,若是重谢,受之有愧,不过奴家观夫人似是初犯,待我将那套指法传授给夫人身边侍奉的婆子,以后要每日早晚各做一次,才能免了复发之忧。”
说着便对着那两个宫人再细细讲说了一遍。
那太后虽是外表保养得宜,毕竟也是快五十之人,此番骤然发作,自己也是一阵后怕。
琼娘虽然说得轻巧,可在太后的眼中这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能不谢?
不过琼娘的确是觉得自己受之有愧,这套指法,明明是云曦小姐遍寻神医,才辛苦学到。
偏偏自己承了前世的先机,率先拿出来用,虽然也是为了急于救人,但是的确有亏昔日旧友。
也不知云曦小姐成为太子正妃后,又要拿什么来讨得太后的欢心?
这么细细一想,琼娘真觉得自己甚是对不住故人,也不待太后再询问,只服了福礼,便径直急匆匆离去了。
就在这时,远远跟着的侍卫看情形不对,便也急匆匆地赶到。却见太后摆了摆手道:“偷偷跟着那小姑娘,看看她是哪个府上的千金,万万记得却不要惊扰了她家人,只管禀报回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