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儿的成长轨迹似乎在孕期里就有了预兆。
叶灵从小听话懂事，不管学习还是生活都很少让人操心。
五岁的时候，别人家小孩儿还在玩泥巴、搞破坏，叶灵却穿得干干净净，像颗雪团子一样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翻画册。
再大一点，准时上学，按时回家，成绩还好。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张菲菲能狠下心来向叶鸿钧提离婚，因为女儿是如此优秀，优秀到她完全没有必要为了维护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和摇摇欲坠的家庭而委曲求全。
她是那么坚信，就算这个家散了，她的女儿也会一直优秀下去。
事实证明，叶灵没有让她失望，聪慧、美丽、大方，只除了在婚姻大事上草率了些。
不过看唐献北如今的表现，倒是把这最后一点遗憾也弥补了。
她张菲菲的女儿眼光就是不一样！煤炭堆里也能扒拉出钻石。
而刘恋致就……
一想到小女儿，张菲菲除了头疼，还是头疼。
自打怀上她，往后的日子就没消停过。
首先是孕吐，再是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大大小小的病没断，等长大一点身体倒是养结实了，可性格却糟糕透顶。
任性，刁蛮，霸道，不讲理。
张菲菲一秒没盯住，她就能闯出一堆祸。
俨然熊孩子本熊。
幼儿园是“孩子王”，小学是“班霸”，进了初中是“大姐头”，高中更不得了性别转换当了“致哥”，逗猫遛狗，呼朋唤友。
张菲菲没少为她操心，用刘少华的一句话讲——
“你要不管她，至少年轻五岁。”
刘恋致看母上大人瞅自己的眼神不太对，趁机躲到叶灵身后。
甭想扣她零花钱……
“好了好了，别动你姐，过来这边！”
“……哦。”蔫头巴脑。
叶灵看在眼里，要说不羡慕是假的。
但她从未怨过张菲菲，甚至觉得当年父母离婚是无比明智的选择。
因为，比起争吵不休、鸡飞狗跳的日子，她更想看到这两人各自幸福、岁月静好。
“恋恋……”叶灵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新年快乐！”
“谢谢姐！”小姑娘惊欢天喜地，两只眼睛都笑弯了。
“妈，这是您和刘叔叔的。”
“怎么还有我们的份儿？又不是小孩子家家……”
叶灵执意要给，索性塞到她手里：“老小孩儿也是小孩儿。”
张菲菲长相不显，其实去年就满五十了。
只不过不服老，勤于保养，再加上会打扮，所以看起来格外年轻。
“行吧。”张菲菲也不忸怩。
反正老刘每年都要给小辈发压岁钱，过不了多久她的小外孙也要出来了，还怕没机会给红包？
张菲菲一家没待太久，十点一过就提出告辞。
“这么急？”唐母挽留，“将就在这儿住一晚吧？明天让献北开车送你们去机场。”
刘少华在澳洲新买了套别墅，正好趁春节过去住段时间，权当度假。
明天一早的机票。
“亲家母客气了，我们已经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办好入住，这趟来主要是看看叶灵和孩子，也给你拜个早年。”刘少华不疾不徐，面带微笑。
唐母听罢，不好再留，只说这次匆忙，没来得及做顿好饭招待亲家，下次一定补上。
双方客客气气地道了别，唐母又周全地把人送到门口。
叶灵拉着恋恋的手，小声叮嘱：“过去之后别玩儿得太疯，妈和刘叔叔口语不行，你多留点心，把人照顾好了。”
“放心吧姐，包在我身上！”
……
小区门口，车已经等待多时。
“刘总。”
待一家三口坐定，刘少华吩咐：“回酒店。”
“是。”
车平稳前行，张菲菲夫妻俩小声说着话——
“我看阿灵状态不错，想来她婆婆应该也费了不少心思。”
“这下你总归放心了吧？”
张菲菲撇嘴：“早着呢，日久见人心，这才几天？”
刘少华失笑：“你说你这个不相信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不是我不相信她，你忘了当初小两口结婚是谁拗面子不肯去？害得我为了赌气也狠心没去，那可是阿灵一辈子一次的婚礼，我当时怎么就……”
这件事都快成张菲菲的心病了。
当初，唐母嫌弃叶灵不肯参加婚礼，她气不过便也撂下狠话，如今却后悔不迭。
“都怪她！还有你——”
刘少华一脸无辜：“我？我怎么了？”
“你也不知道劝一劝，那我不去就不去啊？你可以说服我去嘛……”
这就是在迁怒了。
不过这么多年刘少华早就习惯了她这个脾气，“当时我嘴都说干了，就差拿根绳子把你绑到婚礼现场，你还让我怎么劝？”
张菲菲表情一讪。
“行了，别纠结了。现在阿灵不是过得挺好吗？以前的事就不要再计较了。我看亲家母已经转变了态度，咱们也别揪着不放，免得小辈难做。”
“我要是真跟她计较，能这么笑脸相对？”张菲菲下巴一抬，冷哼。
“是是是，我老婆大度。”
“算你还有点眼光。”
“那是，没眼光我也挑不中你啊？”
“乖。”
“嘿嘿。”
正数压岁钱的刘恋致：“……”嗝，饱了。
第二天一早刘少华一家飞往墨尔本。
叶灵在睁开眼的同时，微信提醒紧跟着响起。
刘叔叔：【灵灵，新年快乐！】
刘叔叔：[转账]
唐献北也醒了，惺忪着睡眼，凑过来看。
9999的转账提醒。
长长久久。
……
大年三十，除夕夜。
家里总共三个人，算上肚子里的也才四个，不算热闹，但也不冷清。
唐母准备了一桌好菜，分量不多，但种类齐全，有鸡有鸭，有鱼有虾。
吃完，唐献北收拾洗碗。
八点，三大一小已经坐好，准时收看春晚。
中途，叶灵想吃水果，不等她起身去弄，唐母已经削好装盘，放到她面前。
叶灵：“妈，您也吃。”
“好。”
十点，叶灵开始编辑短信，主要是群发给原料商、客户、工厂等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至于亲朋好友则是挨个发，带名字的那种，祝福也不是千篇一律。
十一点，发完，她放下手机，开始秀气地打呵欠。
唐献北见状：“是不是困了？”
“有点。”
“那进去睡？”说完，作势揽她起来。
“不行，”叶灵把人拉住，“还没到十二点，我要看倒计时。”
唐献北拿她没办法。
可叶灵是真困，头一偏，靠在男人肩上：“先睡会儿，记得叫我……”
刚说完，眼睛就闭上了。
唐母递了张小方毯过去。
唐献北伸手接过，轻轻抖开，盖到叶灵身上。
23:55。
叶灵被叫醒，“唔？时间到了？”
“还有五分钟。”
接下来叶灵盯着电视，听几个主持人串词。
突然，“老公，还记不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做什么？”
唐献北记忆回溯：“……看春晚。”
不过是在q县，他从小长大的那个家里。
“嗯，”叶灵点头，嘴角含了一抹微笑，“这是第二次了，还有一分钟，第三年就到了。”
我们的第三年。
唐献北低头看她，眼神温柔。
这时，主持人倒数的声音传来：“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
大年初一，不走亲戚。
叶灵睡了个懒觉，拖着唐献北一起。
连习惯早起的唐母都睡到九点。
“妈，新年快乐。”
吃过早饭，唐献北和叶灵站在一起给唐母拜年。
“乖……”唐母坐在沙发上，笑得合不拢嘴，然后把早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小两口。
“三个？”
“是啊，给我小孙孙的。”
叶灵询问的目光投向唐献北，后者轻轻点头，她便收了，“谢谢妈，”然后低头抚着肚子，“你也要谢谢奶奶，知不知道？”
小家伙还真动了。
唐献北的手紧跟着贴上来，笑浸眉眼：“这么小就学会见钱眼开了？小财迷！”
叶灵微嗔：“你别逗他，动个不停。”
唐献北不管，还是对着肚子：“原来你这么不禁逗啊？”
“……”这爹当得，越来越幼稚。
按照传统习俗，大年初一要放爆竹。
但在这种高层住宅楼里想都不要想，好在物管人员贴心，一大早就在楼栋大厅里挂了仿真电子鞭炮。
一整天都是噼里啪啦的，没停。
叶灵出去散步，见状跟唐献北说：“要不我们也在网上买一串挂家里？”
男人嘴角一抽，提醒她：“不是每天都叫大年初一。”
“……哦。”
午饭吃的饺子，牛肉馅，唐母自己包的。
皮薄馅多，样子还掐得乖，配上蘸料，叶灵一口气吃掉一盘。
初二，本来应该是女儿女婿回娘家的日子。
但刘少华和张菲菲在国外，而叶鸿钧又陪李香琴回了她娘家，叶灵无处可走，索性窝在家里。
反正有老公陪，她也不无聊。
就这样一直宅到初五，突然传来袁静生了的消息。
叶灵：“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算算日子确实是2月，但应该月末才对，现在才月中。
不过早几天也正常。
唐献北：“刘琨在公司群里发的，大家都在刷恭喜。”
“我看看。”叶灵伸手。
他把手机递过去。
“……还真生了？我打个电话问问，咱们找时间去探望一下。”叶灵开始找手机。
唐献北看她挺着个大肚子这里翻，那里找，忍不住扶额，从茶几上拿起来，递给她。
“啊，原来在这里啊……我怎么没看见……”
说着，点开通讯录。
突然动作一顿，“要不……还是你给刘琨打？万一袁静在休息，我一个电话过去不是打扰到她了吗？”
唐献北打给刘琨，问了大概情况，两人决定下午就去医院看看。
……
妇幼保健院，病房。
“……唐献北说他跟叶灵下午过来。”刘琨结束通话，转身看着病床上的袁静。
女人双眼紧闭，只睫毛动了两下，“嗯。”
刘琨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离开了。
一边走，一边掏烟，眉头紧锁。
没过多久，护士进来拔针，撤掉输液瓶。
下午，唐献北和叶灵来到病房。
袁静靠坐在床头，背后塞了个软枕，苍白着脸，朝两人扯出一抹笑。
叶灵吓了一跳，原因无他，实在是袁静的脸色太难看了。
“没事吧？”她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她的手。
不凉，但上面淤青一片，很明显的针孔。
袁静眼眶立马红了。
唐献北见状，识趣地找个借口离开，不打扰两人说话。
“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不要害怕……”
此刻，袁静的眼泪再也压制不住，夺眶而出。
“阿灵，我好痛，我觉得自己要死了……”
叶灵听得心惊肉跳。
在袁静压抑着哭声的讲述中，事情经过徐徐呈现眼前……
一切还要从大年初一那天，刘母收到一个快递，地址写的家里，收件人是袁静。
她也没多想，以为是袁静给宝宝买的东西，就直接拆了。
里面有两把钥匙，外加一份租赁合同。
甲乙双方签好字，盖好手印，合同一式两份，这明显就是其中一份。
刘母也不管什么隐私不隐私的，直接翻开看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袁静居然租了一套房子给别人！上面写着哪个小区，几栋几号，是个非常有名的楼盘，连刘母这种不关注楼市的人都偶有耳闻。
她怕自己理解错了，还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又让刘父过来跟着看。
事实证明，袁静就是以自己的名义租了一套房子出去。
白纸黑字，上面还签了名的，赖不了！
那么问题来了，哪来的房子？
追问之下，袁静只能松口：“我爸妈的房子，他们在老家，过来不方便，就让我帮着租出去。”
“你爸妈什么时候在宁江买房了？”
“年前。”
刘母眉心一紧：“你怎么提都不提？亲家来宁江，我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爸妈也是买了之后才告诉我的。”
这话，刘母根本不信。
爹妈买房子为什么要瞒着女儿？这不合理。
另外，袁静爸妈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买房子既要实地看房，又要跑各种手续，不是袁静在旁边帮衬着，她爸妈绝对搞不定。
可她居然说自己不知道？！
里面肯定有猫腻。
涉及到一套房，那可是动辄百万甚至几百万的事儿，刘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表面上不再过问，但背地里却开始托人打听。
结果第二天就被她知道，杨妍可能偷偷以自己亲爸亲妈的名义在宁江买了房。
这还得了？！
至于为什么是“可能”，因为她并没有确凿证据。
但一贯的精明让刘母忍不住朝这个方向怀疑，加上袁静平时跟她关系不好，有私心实在太正常。
当晚她把事情全部告诉刘琨，三个人在饭桌上就迫不及待开始逼问袁静。
袁静自然不能承认，这是她努力工作、省吃俭用才换来的“家”，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够抓在手里获取安全感的东西。
但刘母的咄咄逼人，刘父的沉默纵容，以及刘琨的怒不可遏到底还是让她难以招架，节节败退。
不是她嘴不严，而是心被伤到，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如果是几个陌生人，她可以奋起反抗，甚至操起扫帚将他们打出去。
可偏偏这几个人是她的丈夫、她的公婆，除了父母和孩子以外，本该和她最亲近的人啊！
他们好像集体失忆，忘了她还怀着宝宝，忘了她预产期临近，随时都可能生产。
逼问她还不够，刘母还打电话去质问她父母。
一口一个“你教的什么女儿”、“没点家教”、“不要脸”……
袁静听见那头传来父亲的咆哮和母亲的哭声，彻底崩溃了。
她开始疯了一样砸东西，掀掉了一桌饭菜，还推到了柜子茶几。
她知道，这样不对，这样不好，可她没办法，她根本控制不住。
“疯了——这个女人疯了——”
混乱中，她听见刘母的尖叫，那颗痛到极致的心脏竟然奇迹般有所舒缓。
再然后，刘琨扑上来，想要抓她的手，却把她撞到墙上。
温热的液体顺着双腿往下流，既有水，也有血。
袁静抱着肚子，害怕到浑身颤抖。
电话还没挂断，里面传来她父母焦急的声音，那一刻，疼痛疯狂席卷，将她彻底淹没。
“糟糕！送医院……快送医院啊……我的孙子哟……”
“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路上，袁静是清醒的，虽然她恐惧到无法睁眼。
她能听见刘母刻薄的抱怨，刘父一声接一声逸出口的叹息，还有刘琨因惊慌而变粗浊的呼吸。
到了医院，医生说她羊水破了，马上要生。
彼此，袁静已经痛到浑身抽搐。
“放松……不要紧张……吸气，吐气……吸，吐……保持这个频率……”
在医生的安抚下，她努力调整呼吸，终于能够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医生，我想剖腹。太痛了，真的太痛了，我忍不住了……求求你……”
“不行！”刘母的声音尖锐刺耳，像刀片刮擦玻璃，听得人头皮发麻，心脏收紧，“我不同意！好好的为什么不自己生？”
“妈——我不行，真的不行——”袁静哭着摇头。
太痛了……
“女人生孩子不都这样？就你娇气！既然还能说话，就证明是有力气的，给我好好生！”
医生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不是非剖不可，只能让他们一家人慢慢争。
而刘父为了避嫌，没进来，那么现场除了刘母之外，就只有刘琨能签字做决定了。
“老公……我真的疼到受……受不了了……你赶快签字啊……”
刘母一直觉得剖腹产生下来的孩子不如自然生产的健康，所以不止一次在袁静面前提过让她自己生。
她没文化，她不懂，袁静理解。
可刘琨跟她一样，是受过现在高等教育的，她以为他能够理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