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不仅张蕤觉察了朱温的心思,就连他的夫人也感受到了。
至于当事人张惠,只怕感受得更加明显吧,如此聪慧的女子,怎么会不明白流氓总管的企图呢。
虽然明白了朱温的心意,但张惠有选择的余地吗?
朱温一上来就让张蕤官复原职,只口不提张蕤弃官而逃的事情,自然是有求于张蕤,先卖个天大的人情,其心意不言自明。
如今张惠一家,早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况,继续逃亡下去,以她双亲老迈的身躯,自然扛不住风吹雨打的侵蚀,更何况,这还是个烽烟四起的年代,稍有不慎,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作为一个以贤良精悍,名传后世的一代奇女,她自然明白眼前的处境,若是能以此身,换得双亲安享晚年,她也就认了。
天大地大,至孝最大,对任何有格调的人来说,对任何称自己为人的高级灵长动物来说,这都是应有之义,非如此,莫称人。
到了这个地步,张蕤不敢隐瞒,只得壮壮胆,拱手道:“启禀总管,我家小娘早些年曾许配过人家.......”
“什么?”
张蕤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朱温的神色骤然暴变,一声似乎被人挖去心肝似的怒吼,喷薄而出。
只见他凶眸含煞、脸色铁青,浑身萦绕着暴虐、狂躁的戾气,那几乎吃人的神情,以及澎湃不已的杀气,瞬间就压制得张蕤几欲窒息,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朱温什么人,那可是从死人堆里趟出来的暴徒,手上沾满了血腥,这一爆发,就连张老夫人都吓得险些站立不稳,要不是张惠连忙用身体托住她的身躯,说不定立刻就会跌坐在地上。
而身为一家之主的张蕤,此刻更是面无人色,两股战战,那张苍老、狼狈的老脸上,瞬间就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一幕,看在张惠的眼中,让她素颜含霜,秀美微蹙,愤怒地瞪视着朱温,那一双美眸之中,充满了喷薄欲出的火焰,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般的坚定,那决绝的神色,让人心颤、让人疼惜。
张惠只是一眼,就让朱温立刻心下一凛,似乎就连心跳都缺失了一拍。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一改暴虐凶厉的模样,忙不迭地垂下脑袋,形若一个做错事、被老师责骂的孩子。
甚至就连那不可一世的神情,都有点忐忑不安起来,偶尔还会上翻着眼珠子,偷偷地瞄向张惠的脸色。
自古以来,一物降一物,有时候,真是太对了。
不可一世、形若魔王一般的朱温,在张惠的面前,就像一个诚惶诚恐的小孩子,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这突然的一幕,让双方都沉默了片刻,张惠根本就没理会朱温,而是不断地轻抚着张老夫人的后背,为她舒缓一下身心。
张蕤看到这一幕,感觉非常不可思议,诡异地看了自家小娘一眼,强自打起精神,拱手道:“还请总管赎罪,我家小娘早些年许配过人家,只是命苦,尚未来得及出嫁,那细郎就死在了战乱中。”(细郎:娘家长辈对女婿的称呼)
“也因为此事,小娘的声誉受到了影响,这些年才一直跟在我们身边,若是总管介意这些,此事就此作罢,只求总管放过我们一家三口。”张蕤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摆得十分谦卑。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自家小娘再讨面前这位喜欢,但毕竟是个芊芊弱质的姑娘家,若是对方耍流氓,在这个没有王法、没有公道的乱世中,他以老迈文弱之躯,又能如何呢?
这次朱温终于把话听完了,听完张蕤的叙述,不知怎的,他的心中,对于张惠的怜惜之情,更加深入了,从而也为刚刚他的鲁莽而后悔。
看到张惠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张惠有可能许了人家,毕竟年龄在那里,这个年纪尚未许人,非常少见,更何况她的父亲,曾经可是一方刺史啊。
可他不在乎,看到伊人的一瞬间,他就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拥有面前的这个女人。
现在知道张惠虽然曾经许了他人,却还是完璧之身,那种惊喜,就比突然间登上了皇帝的宝座,还让他兴奋不已。
谁不希望自己最深爱的女子,完全属于自己一个人呢,要知道,爱情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最自私的,男人如此,女人同样如此,这与什么情节无关。
张蕤话音未落,朱温就拱手道:“刚才是朱某鲁莽,还请张公海量汪涵,朱某确实对令嫒一见痴心,若是两位不反对,朱某一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令嫒,一生珍爱如初,绝不妄言。”
朱温如此一说,骤然使得张蕤夫妇喜出望外,这哪里还有不同意之理,明媒正娶就是妻子,自家小娘在声名有损的情况下,还能获得这般姻缘,做父母的又岂能不高兴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流氓朱温,终于得偿所愿,很快就会抱得美人归了。
有道是懒汉娶贤妻,流氓配美姬,天道如此,大家就不要羡慕了。
徐州都督府,后花园。
朱璃一脸黯然地待在一座小亭之中,那个小娘子消失了,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踪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突然也跟着变得空荡荡了起来,甚至连斗志都消减了大半。
《上邪》有言:“......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和,乃敢与君绝。”江山依旧,天朗地阔,为什么你却消失了呢,而且直到现在都毫无音信。
元好问曾言“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们曾经约定,一回朔州就订婚,白首不离,永结同心,可是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突然不辞而别呢?。
后世,席慕蓉女士也曾说过:“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出那句美丽的誓言......”,是不是自己说娶你太晚了,朱璃不得不这么想,悲苦满腔。
.......
古今多少华美、忧伤的爱情警言,可若是在失意的时候,再仔细品味,就只能徒增伤感。
有人说,每一个失落的人,都有一副诗人的情怀。
朱璃曾经一度失落,现在再次失落,非常能体会别人说这句话的含义。
那是因为失落的人都想倾诉,还会挖空心思地想要别人理解,所言所书就会哀婉而凄美、忧伤而绵亘,让人同情不已。
可现在的朱璃,却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难道向一众属下说吗,那些人,一见自己心情低落,就全都变成唯唯诺诺的样子了,朱璃即便敢说,他们也不敢听啊。
现在就连杨再兴,这个八卦成瘾的混蛋,都不敢轻易靠近他,每次见到,也都是谨言慎行的,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酿成什么灾难似的。
难道这就是身为上位者的苦恼吗,虽然朱璃从来没有当自己是个上位者,可是他的那些麾下,却不敢忘记朱璃的身份。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花园之中,来人甫一出现,就显得十分悲壮,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般的决然。
来人正是荆铭,朱璃眼下的头号密探,只见他快步走到小亭中,单膝跪地,拱手肃然道:“使君,根据我们追查到的线索,我们怀疑,怀疑尉迟娘子她,怕是进入了河东。”
“河东?”朱璃蓦然站了起来,双眸冷厉,一瞬间,突然爆发出来的眸光,森寒无比、夺人心魄,望之让人惊悚不已。
“是的,使君。”荆铭也在发怵,不过还是咬紧牙关,坚定地应道。
时近五月中旬,荆铭却感觉到了一丝冷寒,虽然他知道这不是针对他的,但还是感觉十分可怕。
荆铭从未想过,一直都显得十分和蔼的朱璃,突然爆发出来的气息,竟然会如此可怕。
“她为什么到了河东?”
只是一刹那,朱璃就想到了很多,比如被劫持等等,不过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虽然他和尉迟槿互相倾慕,暗定终身,但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都是朱璃身边的亲近的人,李克用不可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硬说李克用派人抓了尉迟槿,就说不通了。
可是,如果不是李克用将尉迟槿抓去河东的,尉迟槿明明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会主动去河东的吗?
这同样说不通,他希望荆铭能给他一个答案。
这个时候,荆铭怎敢怠慢,连忙道:“使君,尉迟娘子当初去彭城投军,就是投在徐州都尉黄皓的麾下,可黄都尉所部的府卫,几乎全都死在萧县攻防战中了,属下最近才从一名侥幸存活下来的卫士口中得知,原来娘子她们并没有进入萧县,在半道就被史敬思给诓走了。”
“史敬思,李克用十三太保之一,史敬思?”朱璃神情愈发不善,果然是李克用搞的鬼。
他为什么要诓走尉迟槿呢?
难道他知道尉迟槿是自己倾慕的女子吗?
若真是如此的话,李克用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二人关系的呢?
若是他不知道,史敬思又为何诓骗尉迟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