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倦手机响起的时候人在寝室。
宿舍里四个都到齐了,剩下三个人两个本地的,都在整理东西。
沈倦没什么东西,把带的衣服塞进衣柜里,箱子基本上就已经空了一半了。
对床的叫孙明川,东北人,自来熟,此时正拽着个蚊帐抖开,转圈儿看了他们一眼:“你们都不带蚊帐的啊?”
沈倦抬起头来。
孙明川挠挠头:“艾玛,就我带啊,我本来也没想带,结果我妈非让我带,男的用蚊帐是不是有点儿娘们儿唧唧的啊。”
对桌于嘉从笑了起来:“那你还挂吗?”
“挂啊,”孙明川哗啦啦抖搂着蚊帐,坚定说,“我们东北男人吧,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活得精致,有时候我们精致起来自己都害怕。”
于嘉从笑得不行。
孙明川说:“哎,不是,别笑了说正事儿呢咋回事儿啊你,你们真不挂个蚊帐吗?我来之前上贴吧看学长学姐说这边儿的蚊子都跟生化武器似的,叮一个包能肿拳头那么大。”
另一边,始终没说话的路修然从箱子里抽了盒蚊香片出来,慢条斯理道:“不挂,我们这边有种东西,叫做电蚊香。”
孙明川看了他两秒,又看看他手里那一盒蚊香片:“我去,哥们儿,好主意啊。”
孙明川啪啪鼓掌,“我发现你真的是又精致又不娘啊,哥们儿。”
沈倦垂头,也笑了笑,把最后几本书抽出来放在桌子上。
桌上的手机刚好响起,调了静音,但震动的声音挺清晰。
沈倦看了一眼,上面的号码他没存,他盯着看了几秒,直到余光扫见剩下三个人也跟着看过来,才拿起手机接起来。
对面的人没说话。
沈倦听见她那边人声嘈杂,很乱。
他手指有点儿僵,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林语惊。”
对面还是一片安静。
下一秒,他听见一声很小的,几乎融入到杂乱的背景音里面的啜泣声。
沈倦怔了怔。
小姑娘的声音委屈得不行,哭着叫他的名字,问他为什么还不来接她,闷闷的,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像是有只手,拽着他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往外拉。
“你在哪儿。”他竭力压着声。
“图书馆……”林语惊一边哭一边胡言乱语,“我在图书馆门口,这个破学校怎么这么大啊,我找了你一个小时,帝都那么大,奶奶都能找到爷爷,沈倦,我们是不是没有缘分?”
沈倦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东西,只觉得那句没有缘分异常刺耳,他顿了顿,低声道:“你在a大?”
林语惊吸了吸鼻子:“不然我能在哪儿。”
沈倦转身快步出了宿舍门往外走:“在那等我。”-
在老宅呆着的那段时间里,林语惊想了很多。
高考之前那些她没有时间分心去考虑的,不敢想的事情,现在终于闲下来了,她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她当然也想过他们会怎么见面。
她本来以为是会,她去他的工作室找他,给他一个惊喜,小林老师光芒万丈,漂漂亮亮地推门而入,看着愣在原地的沈同学。
开学的时候见倒也可以,在a大种满了法国梧桐的林荫道上,身边学生和家长来来往往,他们隔着人山人海遥遥相望。
于是周围的一切都成为了背景板,他们眼中只有对方。
少女十几年都没出现过的浪漫细胞开始蠢蠢欲动了。
林语惊是真的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见面。
在她蹲在图书馆门前树荫下,脑门儿顶着膝盖哭得稀里哗啦肯定很丑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
久别重逢,女孩子必须得是美的。
她长长吐出了口气,一边调整了下心情,一边用手背抹掉脸上的眼泪,抬起头来,就看见眼前一双长腿。
林语惊仰头,眼角还有没擦干的眼泪。
沈倦站在她面前,低垂着眼看着她。
林语惊发现她之前担心的那些,期待又不安的担忧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
这个一年多以来无数次在她的梦境中,在她的记忆里徘徊的少年此时就站在她面前,他瘦了很多,轮廓棱角分明,嘴唇抿着,线条冷,从下往上看睫毛低低覆盖下来。
整个人的气质也沉了不少。
林语惊有些恍惚,总感觉这还是个梦,下一秒她就会被闹钟叫醒,然后起床上早自习,背课文。
直到沈倦在她面前也蹲了下来。
两人距离拉近,沈倦看着她,漆黑的眼,眼神很沉:“你胆子是真的大。”
他的声音有些哑。
林语惊看着他,神情还是茫然的。
她脑内迅速思考了一下能说什么,两秒钟后毫无结果,她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脱口而出:“你高考考了几分?”
看看,什么叫学霸的自我修养。
这就是了。
林语惊同学,你可真是一个优秀的人才。
沈倦:“……”
沈倦都没反应过来。
林语惊却已经回过神来了,在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其实就反应过来了,差点儿没咬着舌头。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所以为了弥补一下,显得自己不是那么智障,她反应很快地继续说:“我考了721。”
沈倦:“……”
分开了一年半的女朋友再见面以后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高考考了几分儿?
然后第二句话,她告诉你——我考了721。
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牛逼操作?
沈倦差点儿给气笑了:“考得挺好啊。”
这句台词有点儿耳熟。
仿佛一瞬间穿越到她还在十班的时候,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以后,只不过现在,说这句话的人从她变成了他。
林语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也自暴自弃了:“啊,还行吧。”
他没再说话。
林语惊等了两秒,睁开眼,和他视线对上。
“林语惊,”沈倦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你为什么来a大。”
林语惊用手背揉了下哭得有些红的眼睛,把脸上没擦干净的眼泪都擦干了,才说:“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在a大?”沈倦眯了眯眼,“我如果不在呢。”
林语惊觉得沈倦这个问题有辱他的智商。
因为想知道他在哪里简直太简单了。
她眨眨眼:“我就是知道。”
填志愿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报a大,但是不确定多多少少会有一点。
所以最后一天提交志愿表之前,林语惊去看了一眼八中的官网。
首页红彤彤一片,喜气洋洋,第一个专题的标题就是黑体加粗的大字——热烈祝贺我校沈倦同学以723分的优异成绩荣获省高考理科状元。
理科省状元。
不知道为什么,林语惊在看到这个专题的时候,竟然一点儿意外都没有,就好像这完全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就应该是这样。
他怎么都耀眼,永远都发光。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自豪吧。
有种自己儿子考了省状元的,自豪感。
唯一让721分的林同学心里不爽的是,就连高考,沈倦都他妈高她两分。
林语惊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邪门玄学,或者是不是用诅咒之类的词更标准些,她就算远到怀城去读书,都死活摆脱不了这个2了。
她这边走神走了好一会儿,那边沈倦已经站起来了,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勾了勾唇,缓声道:“是啊,你什么都知道。”
暑假那会儿,高考以后,林语惊那个电话打过来,沈倦在后来,冷静下来后考虑过无数种可能。
第一个窜进脑子里的,是小姑娘那时候的那句“那我不喜欢你了呢”。
林语惊从始至终都爱得太狡猾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追着她的。
她逃避,她退缩,她给自己留足了后路,然后时隔一年多,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让人没办法不多想。
这个电话过来,她会说些什么,沈倦不想继续再往下想。
他连问都不想问,好像这样始终保持下去就能阻止什么发生一样。
现在她回来,她站在他面前,她来找他。
她回来了,她没走。
这个认知让他刚刚手指都在抖。
然后呢。
回过神来以后,心里的那根火线直接被点燃,那种掺杂着慌张、茫然和无力感的、硬生生地憋了十几个月的火终于一冲而上,压都压不住。
沈倦这一年半过得实在是太他妈憋了。
太他妈委屈了。
他闭了下眼,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你什么都知道,你想走就走,一年半一点消息都不给我,现在想回来就回来,是这样?”
林语惊愣了愣。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他妈就活该一直像个傻子似的,我就得始终站在这儿等着你,是这样?”沈倦轻声说。
林语惊仰着脑袋看着他安静地发火,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第一次跟她发火儿。
她赶紧也跟着站起来,蹲得有点儿久,腿都麻了,她垂着头撑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现先是道歉:“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又激起沈倦一股火儿。
她垂着头,低声说:“我不是……不想给你打电话,我最开始没有手机。”
沈倦沉默地看着她。
“后来……”
林语惊顿了顿,有些犹豫。
她不想把自己看过心理医生的事情告诉沈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不想搞得自己像是在卖惨一样。
“后来,”林语惊继续道,“我去年年前那个寒假,给你打过电话了,但是我都没有打通。”
沈倦一顿:“去年年前?”
“我还给你发了短信,你也没有回我,”林语惊撇了撇嘴,也有些委屈了,“你为什么不回我,你不回我,我就不敢发了,谁知道你外面是不是有别的狗了。”
沈倦没说话,有点儿发愣。
去年寒假那会儿,洛清河去世,沈倦状态始终浑浑噩噩,沈母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儿,带着他回了英国,到开学前才回来。
他沉默抿着唇看着她,半晌,低声道:“高考完,你给我打的那个电话,蒋寒接的,我当时在忙。”
“我知道,”林语惊眨眨眼:“我那个时候要回帝都,在机场,我想告诉你一声的,但是你没有空。”
“当时太想你了,就什么都不想,只想给你打电话,后面冷静下来,我发现我电话打过去,你接了,我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语惊说。
一年半的时间太久,当时想他,没多思考就直接打了电话,结果没通。
等下了飞机回了老宅闲下来也冷静下来了以后,林语惊有些茫然,也有点儿怕。
她忽然发现她好像不知道能跟沈倦在电话里说些什么。
因为真的太久了。
两个人之间这么长时间的空白是实实在在的,要说什么呢,会不会尴尬,会不会已经没了共同语言,会不会就这么举着电话就沉默了。
林语惊压低了声音,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我们是不是还能够有共同语言,见不到面就只通电话的话会不会聊不起来,冷场怎么办,尴尬怎么办,我就,不太想,就想着反正没多久就见面了,见面再说也可以。”
她顿了顿,垂着眼,试探性抬手去碰了碰他的指尖:“其实包括要见到你之前,我都有点害怕,怕你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了,怕见面会不会尴尬,什么的。”
沈倦垂眸。
他始终没说话,也没动,林语惊放开他的手指,又蔫巴巴地戳了戳他的手背:“我这么说你别生气,我就是想……把我心里想的全都告诉你。”
言衡说,你不能让他一直拉着你,你得自己朝他走过去。
林语惊也想试试看。
拉着他,朝着他往前走。
林语惊深吸了口气:“课文里都学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呢,第一次你都没理我,第二次也没成,我就不敢了。”
“我没故意不理你,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她仰起头来,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地,“你别生气。”
没等到他的回应,林语惊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辈子都没哄过人。
怎么哄个人有这么难呢,早知道应该跟程轶取取经,这种事情,他最会了。
林语惊顿了顿,叹了口气:“好吧,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小林老师哄你。”
她往前走了一步,靠得近了点儿。
盛夏里走了一个小时,又在这里站了太久,小姑娘的手温度有些高,热乎乎的贴过来。
她小心翼翼勾着他食指指尖拉过来,捏在手里拽了拽,然后又勾住,声音里还带着一点点刚哭过的鼻音,软软的:“男朋友,我好想你。”
沈倦喉尖一滚。
最见不得她这样。
委屈巴巴地撒个娇,能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