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1 / 1)

泑山被夕阳衬托得闪闪发亮,琉双趴在少幽背上,猝不及防颤了颤。

她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腰间轻轻摸了一下。

她目光故作凶巴巴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泑山小境界里瑰丽明亮,还没看到战雪央的屋子,只有她和少幽两个人。

是少幽在捉弄她?

琉双看少幽的神色,他看上去很是平静淡然,似乎不再为她刚刚的玩笑话着恼。那么,是她如今身体透明,产生的错觉?不,不能怀疑少幽。

可是下一刻,那只手更加肆无忌惮,往下,亲昵地挨着她。

琉双的僵硬,连少幽都觉察到了,他微微偏头:“怎么了?”

他看见背上的少女,涨红了脸,咬牙摇了摇头。

少幽明显感觉不对劲,放她下来:“身子不适?”

他见她四处看看,什么都没发现,终于憋不住,委屈地对他告状:“少幽,有人轻薄我。”

她语气十分委屈,且因为难以启齿,绯红的脸蛋在夕阳下更添了一抹色彩,她紧紧站在他身边。

那一刻,少幽有一种感觉,面前的人对自己很是依赖。

万年老成的少境主,心里像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抬起手,桃木在指尖生根发芽,旋即疯长,向四周扩散开。

她站在他身边,眼巴巴等他给她“讨回公道”。

许久,窜向西侧的桃木,捆回来一个“流沙人”。

流沙人身上没有一丝灵气,却能活动自如,甚至能说话,它吱哇乱叫:“打劫啦,杀人啦。”

它看上去是凡人孩童六七岁大小,可是动作十分灵活,若不是少幽死死捆住它,它能一下窜很远。

它像模像样地穿着一件衣裳,五官用宝石镶嵌而成。若不是少幽驱使的桃木,无差别对待没有生命的物种,绝不可能把这样一个“小贼”捉出来。

琉双半蹲下,用手捉住它:“你在捉弄我?”

它被她一触碰,立即倒下碰瓷:“啊,我死啦!”

说死就死,下一刻就倒在地上,沙子散去,连宝石也掉在地上。琉双看得哑口无言。

少幽也好气又好笑:“战雪央,别玩了。”

“哼,你们擅闯我的地盘,还不许我做点什么?”

琉双顺着这个声音寻找,看见夕阳下一颗大树上,长袍男子懒懒散散坐着,居高临下打量他们。

他额间佩了玉饰,模样十分清朗,身上的衣袍,带着瑰丽的纹路。

与他的清雅十分不同,他肩上扛着一把斧头,一把大得可怕,带着寒光的斧头。

那斧头破坏了他所有的清雅之气,显得匪气十足,加上这样作弄一个才踏入泑山的小仙子,脾气确实一看就不怎么样。

“此次前来,请你帮个忙。”

战雪央跳下树,挑眉微笑道:“有事求我?”

少幽说:“我知道你的规矩,双鱼佩给你。”

战雪央觊觎他可以算卦的双鱼佩良久,战雪央尤其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用守着泑山走出去。

没想到,这次战雪央没有应答,反而看向琉双:“我不要你的双鱼佩,我要一滴她的血。”

这句话,令少幽和琉双都很诧异。

双鱼佩的价值,琉双很清楚,它可以预知一切想要知道的吉凶祸福,是昆仑的宝物。而且战雪央连双鱼佩都不要了,仅仅只要她的一滴血?

战雪央收起斧头,笑眯眯道:“就当我为流沙人赔罪了。”

少幽蹙眉,看向他。

战雪央撇了撇嘴:“别这么看着我,你知道的,我对女人不感兴趣,那些流沙人,也是泑山特有生出来的玩意,根本不听我使唤,也算不得是真正的人,它们好奇她而已。只不过作为这里的主子,得维护一下泑山的颜面。行不行,你们说句话吧,就一滴血,我可从来没有做过如此亏本的买卖。”

少幽看向琉双,琉双点点头。

她在弱水之下,皮囊都几近腐蚀了,不过一滴血,能今早化出凝实的身体,才是当务之急。

仙妖大战的事情,她出来前有所耳闻,她怕空桑重蹈覆辙,败在晏潮生手下,也很想治好了赶紧回去。

“伸手。”战雪央说。

他随手取了琉双指尖一滴血,比起弱水下的痛苦,几乎毫无感觉。

战雪央随意地收起血,道:“跟我来。”

往泑山里面走,有一座两层的竹木小屋。

战雪央得意地炫耀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琉双看不出架顶的竹木小屋,有什么珍贵。少幽来过这里几次,倒是明白战雪央在得意什么:“泑山能长出植物了?”

包括方才战雪央方才栖身的那棵大树,茂盛得不像泑山能长出来的东西。

泑山天然会长出宝石,可是偏偏长不出树木。

战雪央为此很是发愁,坑了外界不少天材地宝,试图改善泑山“珠光宝气”的环境。

这样一座竹木小屋,在外面分文不值,在这里面,意味着无数天材地宝的堆砌。

不过少幽显然不是那种很会捧场的人,只颔首道:“不错。”

战雪央嗤笑一声,也没指望这位少年老成的昆仑少境主,能说些夸他的话,几人进到屋子,一堆流沙人想涌进来。

它们与琉双遇见的那只相差无二,簇拥着要进来端茶送水。

“别挤,我去。”

“让我来,我来!”

“你走开,我先进去。”

战雪央看一眼琉双,盖住眼睛里的笑意,最终有两只流沙人脱颖而出,挤开其他人,到了琉双身边。

一只羞答答的,用蓝宝石眼睛看着她,问她:“仙子,您能抱抱我吗?”

另一只更直白,红宝石眼珠子的,直接抱住了琉双的裙摆。

蓝宝石很可爱,琉双愣了愣,见战雪央不反对,饶有兴致地品着茶。她伸手,把蓝宝石抱起来:“当然可以呀。”

流沙人们没想到她如此温柔可爱,还这般好说话,一个两个原地跳脚:“我也要,我也要!”

战雪央凉凉开口说:“跳垮了我的屋子,就全部去死。”

它们不甘心,却也终于消停了些。

“那排队抱抱可以吗?”一只绿眼睛的问。

宝石人们自觉排起了队。

琉双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一群各色的宝石人,求她要抱抱。偏偏这情形还莫名有点眼熟。

别说是她觉得不可思议,连少幽也蹙起了眉,看向战雪央。

战雪央:“不是我。”他的恶趣味,还没开始呢。

一只只宝石人,排着队来求抱抱,简直无穷无尽,每个看上去都非常满足,最终竟然是战雪央最受不了:“行了,有完没完,给老子全部滚蛋。”

他一脚踹散一个,捉起琉双怀里的紫宝石扔出去,砰的一声关上门。

这下谁都相信不是他搞的鬼了。

外面的流沙人嘤嘤嘤叫唤。

战雪央对琉双说:“我看看你的伤。”他袖子一挥,一条赤红小蛇,爬上琉双手腕。

冰凉的触感,令人瑟缩,琉双不适地缩了缩手。她也不知为什么,想起镇妖塔那只,故意欺负她的坏墨蛇。

战雪央瞪眼:“动什么,诊治呢。”

少幽解释:“战雪央是蓐收的后嗣。”

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两龙。到了战雪央这一代,被困在泑山,唯一的传承,约莫就是一把能劈山断海的斧头,还有一条伴生小蛇。

没一会儿,蓐收就收回了小蛇,小蛇消失在他指尖。

“弱水之下待得太久,很麻烦。”他蹙着眉,“怎么一个两个……”

这句话戛然而止,战雪央的性子,也不说废话:“治倒也不是不能治,去玄黄阵里封闭五感淬炼,能祛除弱水带来的寒气。不过仅此而已,你想要短时间凝出完整的身体,需要丹药,尽管我许久没炼丹,也不砸我自己的招牌,只要你们寻来龙血,我帮你炼制,寻不来龙血,我也没什么法子,去玄黄阵中待着,凝出身体也用不了十年,顶多三年。”

少幽说:“世间已经没有龙了。”

战雪央:“也没有让你找神龙族和凤凰族,那是上古神灵,哪里找得到,龙虽然没有,可是有他的后嗣。数桶血凝出一滴精血,倒也不是难事。古时候的神将,上清仙境冥夜听说过没,他真身是蛟龙,他的血,他后嗣的血,都可以。”

这个琉双也听说过:“可是他早就和桑酒公主葬在漠河了,他们没有留下任何后嗣。”

后来漠河也渐渐没了,世间去哪里寻龙血?

战雪央笑看少幽:“即墨少主,你呢,你有办法的吧?”

少幽沉吟半晌,还真点了点头。

他看向琉双:“虽然没有了神龙,不过……”

他戛然而止的话,似乎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战雪央接话说:“不过龙性本淫,它的后嗣可不少。”

他只是用冥夜举个例子,毕竟都是不怕死往弱水掉的仙君。那位才是真厉害,在里面泡了足足三日,硬生生连神格都丢了。

蚌公主也是可怜,在里面融化了所有蚌壳。

这些个神仙,真是不拿弱水当回事,下饺子一样往里面跳。如今神龙族没了,找有一点点关系的后嗣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一旦沾了上古老家伙的血,个个都是凶兽,不好招惹。

得杀完屠尽它,才能凝练出那么一滴血。

少幽说:“我会找到龙血,在此之前,请你照顾她。”

战雪央摆摆手:“行行行,赶紧去。”

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拽住少幽衣摆,琉双看向少幽,他温和地说:“你在这里等我,少则七日,多则半月,我会回来的。放心,不是很危险的事。”

琉双坚决摇头,别去,只是痛一些时日,她可以忍受的。

战雪央看热闹插话:“我作证,他说得不错,即墨少幽从不狂妄自大,他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伤不到命。不过,取龙血嘛,怎么都是有点麻烦的,即墨少主,你和她,什么关系?”

琉双闻言,跟着看向少幽,她也想知道那个答案,这辈子,少幽拿她当挚友,还是缄默无言,却从来不说出口的心上人呢?她好想想,怎么办。

少幽也看向她,想到当初她如此抗拒与自己联姻,平静地垂眸:“自然是,家父挚友之女。”

战雪央恶意地噗嗤一笑,她则眼睛圆圆的,打量他。

活了几千年,向来清心寡欲的即墨少境主,第一次生出类似恼怒的情绪。被人退了婚,他理应洒脱放手。他也不愿这样,可是再端方的人,总也有自己控制不住的情感。

下一刻,手心里钻进来一只软绵绵的小手。

她吸了口气,仿佛下定什么决心道:“我知道了,我等你平安回来,届时与你商议,昆仑的灵脉如何延续。”

少幽抬眸。

他没有夺走她的第五条灵脉,昆仑的灵脉延续,只剩两个办法,要么与风氏联姻,要么……与她。

她眼睛澄净,紧张地映照着他的模样,莫名虔诚又温柔。如果是少幽一直想要的,她不愿再错过一次,等他默默奉献出一切,让他看着自己嫁人,消失于世间,再也不剩一丝痕迹。

他忍不住眼里泛起了笑意,低声道:“好。”

屋子外小流沙人骤然惨嚎。

琉双意识到不对劲,战雪央脸色也一变,朝外面看去,低咒了一声。

“没事,”他说,“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我这里……还有一位活祖宗。不过他性子冷僻,不会与你们往来。”

琉双看过来:“也是你的病人?”

战雪央烦躁地拨了拨自己额饰:“没错,还病得不轻。”

脾气比他还臭,几日已经踩碎好几个流沙人。

不过他平日不走动,只暗自疗伤,战雪央也不自找没趣去惹他,他前几日去整人,结果被人家钉在树上,丧心病狂挂了几日,今日他怎么出来了,还心情糟糕透顶的模样?

听外面的流沙人尖叫就知道了。这尊不请自来的煞神很不悦。

战雪央想,肯定不是自己的错,那是谁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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