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衡把看完的资料存进电脑里,加锁,然后去了一趟对面实验楼。
今天乔萧和苏锦都有手术,沈嘉驰也在医院,实验室人手不多。平时最爱闹腾的几个都不在,他进去的时候里外都安安静静,只有翟小明站在走廊里喝奶茶。
还是跟中秋节那天一模一样的蜜桃芝士奶茶。
看见沈司衡的时候,翟小明整个人一激灵,立马立正站好,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把奶茶藏到身后,支支吾吾地解释:“老板!我我——”
“我都看到了。”沈司衡淡淡的嗓音里夹着几分无奈,“喝完收拾好再进去。”
“……哦,哦。”翟小明呆呆地瞪大眼睛,直到那人走进实验室,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我的妈耶,他真的转性子了吗?”
要知道以前抓到他们在实验楼走廊上吃吃喝喝,一定免不了一通讽刺加教育,能多难听有多难听,叫人羞愧得以头抢地。
现在的沈老板,居然,有点,隐隐约约的,温柔?
但毕竟沈司衡以往的魔鬼人设太过深入人心,翟小明唯恐是在故意考验他,摸鱼也不敢太过分,很快喝完奶茶进去干活。
沈司衡正在小苏旁边指导实验,也居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动不动人身攻击——
“我建议你把脑子放进福尔马林里泡泡。”
“这看不懂?眼珠子需要消毒吗?”
“你的手是被尸体附身了?”
“你要是用不好,就砍下来捐给需要的人。”
如今春风化雨似的沈老板让他十分不习惯——
“浓度确定吗?”
“操作的注意事项看清楚。”
“你按照我说的再试一遍。”
“仔细点,别急。”
翟小明:“……”我可能真的需要消毒一下眼睛和耳朵。
后来沈司衡出去打了会电话,翟小明看着他堪比跑急诊的速度,冲向实验楼电梯间。
温令瑶酒量在女生当中还算可以,高中毕业那个暑假,各种同学聚会升学宴,就数她啤酒喝得最多,还一次都没醉过。
那时候大家就像刚从笼子里飞出来的鸟,疯狂而热烈,喝酒这件事就连女孩子也不甘示弱。
她大概就是在那个放纵的夏天,把这辈子喝酒的热情都用光了,后来越来越觉得酒这东西难以下咽。
自从开始学医之后,更是滴酒不沾。
导师说酒精是外科医生的禁忌,虽然总有人不遵守。
但温令瑶是个很守规矩的孩子。
只在爸爸去世之后,疫情危机解除,整个人从精神到□□面临一种崩溃的松懈,才彻头彻尾地放任自己醉了一次。
据现在已经一年多了,那种感觉还记忆犹新。
全身骨肉麻痹,脑子里却有无数画面穿行不止,仿佛这个世界的喧嚣和痛苦都在身体里炸开,但直到睡着的前一秒,头脑都是清醒的。
清醒记得呼吸机罩上的水雾消散,床头监护仪的数值归零,横亘在眼前的那条直线,带来漫长而刺耳的滴声。
那个春天,万物苏醒,无数花朵在绝望中盛开,满目疮痍的世界最终得到救赎。
但她失去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男人。
“瑶瑶,我要是和子熠私奔,你会不会不爱我了啊……”
醉醺醺的向薇推了她一下。
大脑被晃动,温令瑶微醺中回神,转头看过去,向薇眼波迷离,笑得很傻。
她薅了一把向薇的头发:“你清醒点,私奔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是啊。”向薇拎着酒杯晃悠,满脸怨妇似的哀愁,“不过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奔之前,也是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吧。”
“可现实是残酷的,现实只会狠狠地给你一巴掌。”温令瑶摸摸她脑袋,“别想不开,好好跟你爸妈说。”
“不想了不想了,真烦人。”向薇用杯子撞了她一下,“喝酒!”
温令瑶皱眉看了眼杯子里的青岛啤酒:“我能换别的吗?这个好难喝,有没有口感像饮料的那种?”
“有啊!”向薇高高举起一只手,唤来调酒师,“小哥哥,给她来一杯长岛冰茶!”
温令瑶知道长岛冰茶的赫赫威名,不过拜高中毕业的聚会所赐,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酒量足以应对。这一天她还不知道,酒量也是要练的,多年不喝就退化成了新手。
不过一杯下肚,她的状态已经和向薇差不多了,还又自主地要了一杯。
两个女人在吧台上石头剪刀布,输了要听对方话。
“你!给我发一百块红包!”向薇指着她鼻子下命令。
温令瑶愿赌服输,拿出手机用指腹摁了好几下,才终于解锁,都不知道是怎么点开的微信,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向薇,发了001块红包过去。
发完她把屏幕举到向薇面前,向薇看完就扁嘴要哭:“一百块!你只发了一分钱!你欺负我!”
温令瑶面颊绯红,醉醺醺的,却还一本正经地解释:“不都是两个零吗?”
言下之意一百块和一分钱有什么区别?都是两个零,一定要因为零的位置而区别对待吗?零有什么错?
也不知道是把向薇当傻子,还是自己已经成了傻子,但约莫是后者。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脑子不清楚了。
“呜呜呜你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向薇一通粉拳往她肩膀上砸,“瑶瑶你果然不爱我了!你有了教授就不爱我了!”
“你别提他!提他我就来气!”温令瑶脑子短暂清醒了下,重新给她发红包,“不就一百块吗,我有!我给你一千!不,给你一万。”
发完她得意洋洋地把手机举到向薇眼前:“我够不够爱你宝贝?”
“呜呜呜宝贝最好了!”向薇抱住她,鼻涕眼泪都往她衣服上蹭,“我和你私奔好不好?我会撒娇,我可会了!”
温令瑶一脸认真:“可是我只会做番茄炒蛋。”
向薇表情一僵,扯了扯唇:“那还是算了吧。”
“继续。”温令瑶把她的手抓起来,“石头剪刀布!”
向薇又赢了。
温令瑶懊恼地把手在吧台上砸了砸。
向薇望着她说:“给你们教授打电话。”
温令瑶:?
向薇:“你不是讨厌他嘛?我帮你骂他!骂死他!”
酒精作祟,温令瑶心底居然蠢蠢欲动,只有一丝丝理智在蹦跶:“不,不太好吧?”
向薇指着她手机,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那你自己骂。”
“……”
“你是不是不敢?”
天知道喝醉的人有多么禁不起激将,温令瑶一下燃起了斗志:“谁说我不敢?”
她边拿出手机边念念有词:“骂他还用得上你吗?你等着,我让他明天,以后,永远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下一秒,有人电话打了过来。
沈司衡正在和学生分析实验数据,手机突然响了一下。
余光瞥到温令瑶的名字,他短暂停顿,点开信息。
上一条还是他发给她的,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提醒她去门卫室拿东西的信息,然而刚刚,她居然给他发了个一分钱的红包。
沈司衡眉心一蹙,纳闷了。
什么意思?
小费?
一分钱,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他知道她还在生气,却没想到这丫头生起气来不仅时间长,难哄,连侮辱人的方式都这么清丽脱俗。
沈司衡选择不回,继续和学生分析数据。
没过多久又来了信息,他余光一看,依旧是她。
起初他还是忍着不回,但终究有些心不在焉,败给这个搞人心态的丫头。
他沉着脸把信息点开,居然是一条一万块的转账,顿时眉头拧得更深。
匆匆给学生留下一句,便点开语音通话,走出实验室。
那边几乎是秒接听。
沈司衡把手放在窗框上,冷着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谁啊?沈司衡吗?”对面女孩子大着舌头,嗓音娇娇软软的,像被水泡过。
沈司衡听出她喝了酒,还醉得不轻,窗框上手指捏紧:“温令瑶,你人在哪?”
女孩好像没听见他话,自顾自演着自己的剧本:“哦,这么凶,你是沈司衡。”
“……”男人嘴角一抽,“你到底喝了多少?”
“没多少,就一杯?两杯?三杯……吧!你管我?”她突然抬高声调,“我是来骂你的,你不要随便套近乎!就算你套近乎,我也要骂你!”
“……”
温令瑶没得到反馈,气呼呼道:“你听见没有?我要骂你了!”
沈司衡不自觉勾了勾唇,嗓音里也带了点温度:“嗯,听见了。”
“你个冷酷无情的冷血怪物!”
“……”
“你就是个大骗子!白长得这么帅!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就是个黑心狗!”
“……”
“你听见没有?你别装哑巴!”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男人非但没生气,反而唇角弧度更甚。
“听着呢。”顿了顿,又道,“你说得对。”
“活该你没有女朋友!你就不配有!”
沈司衡及时给她回应:“嗯。”
那边似乎没了词,开始向别人求助:“还有什么来着?薇薇,还有吗?”
另一个女孩咕哝着什么,他没听清。
温令瑶估计也没听清,再次开口的时候,她软糯清甜的醉腔还在重复之前的话:“像你这种人,活该打一辈子光棍!狗都不要你!”
沈司衡觉得他大概是有毛病,明明被人骂着,却仿佛这辈子都没这么舒心过,唇角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来。
然而他正听得起劲,那边女孩的嗓音消失了,换成一个陌生男人:
“喂?你好,你是她朋友吗?”
沈司衡皱起眉头:“是。”
“这女孩儿喝多了,你快点过来接一下吧。”
“在哪儿?”
“胜利街17号,纽卡斯酒吧。”
沈司衡匆匆挂了电话,往电梯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