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声停息。
温蓉蓉跑到了城门之下军将的前面,她今天专门精心装扮过,脸上扑了好多层粉,唇红也半点没有涂,面色惨白得像个上吊上一半跑出来的吊死鬼预备役。
又穿了一身纯白的衣袍,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就是四个大字――披麻戴孝。
不这样打扮实在难以在这样的场合,仅凭语气和表情表述她因为情郎出征,心情悲痛的程度。
千钧一发,她急急跑到了最高个子的那个军将的身后,一把抓住了即将翻身上马的军将手臂。
“二公子!”温蓉蓉被手下触感冰凉的铁甲激得一个哆嗦,却更真实得像是在悲痛。
“我与你有话说!且容我再与你说一番送别之言!”温蓉蓉提高一些声音喊道。
场中军将,皆是修炼之人,听到声音齐齐侧头看来,一模一样的黑铁面具转向这边,肃杀之气沉如压在颈项之上的斩头刀。
城墙之上的贵人们亦是被突然出现的温蓉蓉惊了一下,尤其是才收起圣谕的温正玉,垂眸看了一眼底下高声拦军将上马的女子身形,素来喜怒难辨的脸上,露出了惊愕之色。
猛地回头看向了身后,果真他一直站在角落的好妹妹无影无踪。
温正玉咬了咬牙,皱眉看向下面,百姓们有人冲破了士兵防线好几次,但是都是寻找家人士兵的,还当真无人敢拦军将。
毕竟百姓何来军将亲人?这个世界上等级森严贫富贵贱如同天堑。
不过也正因为有人拦军将,百姓之中也因为温蓉蓉骚动起来。
温蓉蓉被所有人注视议论,吓得心里直打退堂鼓。
但为了以后幸福生活,她拼了!
她稳了稳声音,说,“我家中要为我择选夫婿,但我与二公子情投意合,此生绝不嫁他人。纵使因为你出征在即,不能与我订下婚约,”
温蓉蓉从袖中摸出了誓心石,高举在自己身前,心肝儿直打颤,这玩意到底多大威力她也不知道,据说是劈不死人的,这倒是再三地和家中铺子里的炼器师们确认过了。
因此温蓉蓉一咬牙,说,“我温蓉蓉在此发誓,无论多少年,我都等二公子归来!”
誓心石上的幽蓝色骤然炸开,自温蓉蓉身边开始形成一圈飞速流转的光弧,光弧又迅速飞向上空汇聚,接着在上空形成一道电闪,直接凌空扭曲而下,如一条长鞭,抽在了温蓉蓉的后背。
温蓉蓉当场“嗷”地一声惨叫,疼得跪坐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觉得后背都被一把大刀给砍开了。
操他娘的,谁说不疼的!等她回去干死那些吃干饭的炼器师!
温蓉蓉直接被劈哭了,眼泪像豆子一样,大颗大颗地朝着地上滚下来。
她撑着手臂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真想趴地上不起来了,但是她听到了百姓的议论声越来越高。
“天呐是誓心石!”
“此女当真痴情至此……”
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就这么放弃!
温蓉蓉咬牙爬起来,心里把面前不来扶她只站着看热闹的南荣慎给骂了个四脚朝天。
忍着一动就疼的要死的后背说,“战场之上危机四伏,万望二公子保重。”
温蓉蓉说着躬身施了端端正正一礼,紧接着摸上自己纯白衣袍的腰带。
沙漏只差一点便流尽了,她必须尽快!
于是她快速喊道,“若二公子为坛渭国百姓战死沙场,我这一生都为你着此孝衣。”
她说着张开双臂,展示她身上的纯白衣袍。
场中修炼之人听得清清楚楚,未曾修炼之人也迅速口口相传,着实是被温蓉蓉这句话震惊到。
“那是虚罗门温家小姐诶……”
“就是那个怀了德明宗二公子孩子的大小姐?哎呦!南荣少将军出征了她可怎么办啊……”
“世间痴傻得多为女子啊,此番立下誓言,今生怕不是毁了!”
温蓉蓉面前小山一样的男人终于动了,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制止温蓉蓉。
而和他一起动的,还有远处的其他两个身着铠甲的军将,他们本已经翻身上马了,此刻却一前一后翻身下来,朝着温蓉蓉这边快步走来。
而温蓉蓉也在此刻拽开了自己束着白袍的腰封,当场脱了衣服,后退了两步,躲开了面前来制止她的男人的手。
恰逢此时老天爷助阵,一阵风卷起她脱下的白袍,飘向跑来的两个身着铠甲的军将。
而白袍之下,居然是一身红衣。
温蓉蓉说了最后一句她琢磨了一晚上的台词,是她看了多年小说总结出来的,雷是雷了点,但这种情境下,效果绝对拔群。
她高声决绝道,“若二公子有幸凯旋,我便着这一身喜服,嫁你做妻!”
果真她话音一落,百姓们看到她随风扬起的红色纱衣,议论声更大。
时间太赶了,不然温蓉蓉是肯定要裁制一身真的喜服的,奈何昨晚上翻箱倒柜,就只找出了这一身还像点样子的纱衣。
不过看上去效果似乎不错,因为纱衣被风鼓起,显得她更加悲壮了!
也就是此刻,沙漏彻底漏尽,吉时已到,大军开拔的号角声响起。
维持秩序的士兵几番要来抓人,都被拦着。
但这会儿红烟和竹叶真的拦不住了,幸好她们终于见温蓉蓉手臂一扬,打了个撤离的手势,这手势是昨晚上温蓉蓉教她们的。
她们俩见了便迅速消失在百姓之中。
而维持秩序的士兵和两个身着铠甲的军将都已经到了温蓉蓉的面前,一起来抓她。
温蓉蓉功德圆满,准备随着士兵退场,她面前站着的南荣慎一直都没有反应,就只是看着她。
不过温蓉蓉也不需要他的回应,他只做个棒槌杵在那里就行了,这是她一个人的舞台。
可是她才朝着士兵们迈步,却被其中一个军将按住了肩膀,这位军将抬手在他的铁头盔上一按,铁面具便骤然缩进了头盔之中,然后露出了一张青黑的脸。
“温蓉蓉你真是皮子松了是吧,你胡闹什么!”
温泽阳简直要气死,他并不是觉得丢人,只是温蓉蓉方才那一番立誓,从今往后,她的好姻缘,算是被她亲手断送了!
整个坛渭国的百姓看着呢,她以后要如何嫁人?!
温蓉蓉料到了温泽阳肯定会恼怒,会阻拦,所以她把一切都加快进度,现在都完事儿了,她被逮住也不怕。
达到目的,她乖极了,还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我回去了,大哥你快归队,大军开拔了!”
队伍开始从第一排掉头,马蹄声号角声和擂鼓声交杂在一起,温泽阳确确实实也得归队,于是松开了她,瞪了她一眼,很显然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回去算账!温蓉蓉理解了温泽阳的潜台词。
但是她不怕,因为温泽阳就要走了,到时候温正玉要罚她,她还有柯灵雁怀里能躲。
温泽阳迅速归队,队伍转弯马蹄声渐近,步兵的甲胄和兵器的碰撞声也不绝于耳,温蓉蓉生怕被人踩踏,撒腿就要跑,她也看到南荣慎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了。
但是她又没能跑得了,因为温蓉蓉被另一个一身铁甲的军将给抓住了。
紧接着身体骤然凌空,温蓉蓉被这人夹在腋下,红色的纱裙在半空中飘荡飞舞,如那飞天的仙女一般,只可惜她是被夹着的姿势,撅着不太优美的屁股,还大头朝下。
居然反地心引力的在城墙上向上游走,朝着城墙之上飞掠而去――
“啊……”温蓉蓉喊了一声,又迅速被捂住了嘴。
转瞬之间,她已经到了城墙之上,但是她的脑子却乱得像是风中狂舞的衣摆。
她一时半会儿还捋不出什么思绪,但是本能让她觉得事情要糟。
遭就遭在她居然觉得被夹和被捂得有些熟悉……
等到这位突然挟持她的军将,夹着她落在城墙之上的一众贵人身后。温蓉蓉脚一沾地,就见他在头侧的头盔上按了一下,然后黑铁面具迅速弹起,露出了下面一张比温泽阳还要青黑数倍的……致命一般熟悉的脸。
这张脸她昨晚上想了一宿,彻夜未眠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在今天当众对他诉尽情肠,可是……
怎么会是南荣慎!
“你……”温蓉蓉张口结舌,手指指着南荣慎想要杀人的面色,自己的嘴角面皮儿一起抽搐,宛如脑血栓前兆。
她哆哆嗦嗦地指向城门之下,随着大军开拔已经走掉的“南荣慎”。
刚才她明明看着他上马……操!
操操操操!
她难道刚才那一番完美且凄美的表白,还遭雷劈了一遭,结果弄错了人吗!
“你刚才在对着谁叫二公子?!”南荣慎气笑了,“你在对着谁叫着我的名字誓心?!”
“你,”南荣慎手指头怼到她的脑门上,用力点了点,点得温蓉蓉脑袋后仰,他压着怒火沉声问,“你起誓非我不嫁,追到军前弄得人尽皆知,却根本认不出我来?”
“我……我我,”温蓉蓉被逼得步步后退,脑子彻底宕机,这这这不能怪她的!
谁让军将们都穿得像是一个娘胎爬出来的,还都特面具挡着脸,再者说了……谁能想到还有比眼前这大铁柱子还高的男人,这个世界上人怎么回事儿,吃化肥长大的吗!
温蓉蓉欲哭无泪,哭丧着脸被浑身散发着挡我者死的气息的南荣慎,给逼到了城墙上t望塔的夹角。
她缩着肩膀彻底成了个鹌鹑,根本不敢抬头看南荣慎的脸,哪有一丁点刚才在底下梗着脖子,宛如打鸣儿公鸡一样激情搞事的样子。
南荣慎冷笑阵阵,逼得温蓉蓉无路可退要朝着地上堆的时候,南荣慎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和温正玉站在一处的南荣元奚。
想到昨晚上的谈话,南荣慎朝着温蓉蓉伸出了手。
温蓉蓉怂的蹲地上去了,抱着自己膝盖吼道,“谁让你们穿得都一样!”
南荣慎手僵在半空,死亡凝视着温蓉蓉的头顶,不远处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尖笑,来自一直偷听这边的安栾王秦安。
其实但凡是温蓉蓉稍微对南荣慎上点心,就会发现,虽然这些军将们穿的是一模一样的铠甲,一模一样的黑铁面具遮面,但其实每个人用的武器是不一样的。
其他人大多数都是长剑,还有些稀奇古怪的锤子和弯刀,刚才温蓉蓉当成南荣慎的那个军将,拿的是马刀。
只有南荣慎用的是枪。
还不是普通的枪,是德明宗著名双尖锁焰枪,整个德明宗只有南荣慎继承了老宗主的双尖锁焰枪。可以这么说,大概除了温蓉蓉不知道没见过之外,整个坛渭国都知道南荣二公子用的什么武器。
所以告白誓心都认错人这种事情,实在不怪安栾王要发出放荡又没有礼貌的尖笑。
这太可乐了。
但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温蓉蓉,她又不是真的喜欢南荣慎,她怎么知道他用什么武器。
再者说南荣慎在这本书中只是炮灰,没有很多的笔墨描写,温蓉蓉知道更多的,是南荣元奚怎么和他的小老婆们生崽子,毕竟这是一本种/马文啊!
可这种事情,站在南荣慎的角度来看,就未免太过荒谬了。
他气得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温蓉蓉,却不能不顾他哥哥的叮嘱。
于是她把温蓉蓉直接从地上拽起来,热得烫人似的手掌,托着温蓉蓉不堪一折的后颈,弯下一些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接受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跟我好吗?”南荣慎提高一些声音,甚至带上些许灵力,确保这城墙之上的贵人们都能听得清楚。
他看上去用最缱绻的姿势,实际上是卡着温蓉蓉的命门说,“你的誓心和告白,我都接受,来不及定亲,但等我下次回来,我就娶你为妻!”
温蓉蓉傻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奈何南荣慎卡着她的后颈,扼住了她命运的后颈皮。
她只能瞪大眼张开嘴,嘴唇开开合合,说不出一句话,像个哑巴了的大蛤/蟆。
啥玩意啊?
啥玩意就同意了!
娶谁啊?……想得美!
“你……”温蓉蓉手抓住南荣慎托着她后颈的手臂,朝下使劲儿掰开,“你别开玩笑啊……”
她掰下南荣慎的手臂,转身就要脚底抹油,但是南荣慎反手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制住她简直比制住小鸡仔还容易。
“玩笑?”南荣慎长眉微挑,勾唇笑出一口森森白牙,他第一次笑得这么邪气,明显是要被气疯了。
“我从不开玩笑。你不是喜欢我,想要我,”南荣慎说,“那你就等着,等我回来娶你,但是你自称是我的女人这句话,你最好记住了。”
他凑近温蓉蓉,另一手摸上她颤抖的小脸,手心粗糙灼/热,剐蹭在她的脸上,生疼!
“做我的女人,你要是在我出征期间,敢同别的男子勾勾搭搭……呵。”
南荣慎冷笑一声,像个马上要杀人的地狱修罗。
妈的吓死了!
温蓉蓉被刮得脸疼,扭头躲开他的手,但是心里一拱一拱地有火上来,心说吓唬谁啊明明就是个棒槌,怎地,还跟我玩起邪魅狂狷了!
说得好像你能活着回来似的,剧情里写你死了也就两句话!
来啊,不就是互相伤害嘛!
温蓉蓉被激得冷笑一声,想到他回不来了,挺直了肩膀,她就认错人了怎么了,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跟谁表白誓心都无所谓。
于是她斜眼看着南荣慎,抬手突然朝着他后脑上扯了一把,活活把他的发带给扯下来了,还带着两根头发,嘴上说,“慎郎,你放心吧,这个发带你留给我,等你一走,我便从此着男装,你不回来,我不着红装!”
南荣慎疼得头皮直抽抽,感觉到头盔里面的长发都散开了,但是他没管,看着拿着他发带的温蓉蓉,对她说的话有些愣怔。
连红装都不着了……女子不着红装,这是和非君不嫁一样重的誓言。
南荣慎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这样重的誓言,还当众用誓心石。
他瞬间觉得自己有点过了,皱眉松开了温蓉蓉,想要走了。
他也不过就是因为他哥哥交代,他走之前,无论温蓉蓉找他说什么,都要他答应。
南荣慎以为会是别的事情,没想到温蓉蓉当众誓心,表示非君不嫁,他死了还要终身为他披麻戴孝,现在……还说他不归来不着红装。
南荣慎答应只是听命行事,至于答应之后的事情,南荣元奚自然会帮他解决,这么多年了,南荣元奚也没有让他出卖过色相,南荣慎倒是不担心他哥哥真要他取温蓉蓉。
刚才的恼火,只为她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能认错人,还毫无愧疚之心,分明半点对他无意,却偏要纠缠于他!
但是若她……真对自己有几分真心,他的话会耽误了她。
南荣慎一犹豫,就又忍不住看了眼南荣元奚那边。
他与南荣元奚相依为命长大,走到今天这一步,步步荆棘历尽艰辛,他从不质疑南荣元奚的决策,也不怕赌上自己的命,为他们共同的目标。
但是若他哥哥当真要他三言两语毁尽一个女子一生……
南荣慎犹豫退缩时,温蓉蓉却气性上来了,不给他退缩的机会,看上去像是伸手抱他,实则手绕到他身后扯住了他的长发,“我都不着红装了,也绝不会勾搭其他男子,那二公子呢?!”
“嗯?”温蓉蓉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低头,南荣慎憋气弯腰,温蓉蓉瞪着他说,“二公子,我可听说随军有很多妖妓,你们到了烛龙谷,当地也有很多女人,我不放心啊。”
温蓉蓉咬牙切齿地说,“若我在这里痴痴等你回来,你却在外面逍遥快活,我便要我哥哥废了你!”
温蓉蓉说着,从怀里摸出了她刚才誓心之后趁乱裹起来的誓心石,她才用了一次,此刻用袖子卷着塞进南荣慎的手里。
“你发誓!你在任何情况下绝不碰别的女人,不对别的女人动情,否则五雷轰顶天打雷劈。”
她含笑看着南荣慎,心里满是幸灾乐祸,这世界上的人对誓言格外地重视,否则她也不会当众发个誓,就把温泽阳气疯了。
大好的男儿,常年征战在外,没妻室没有婢女,真能憋住吗?
南荣慎可马上就要弱冠了,身体壮得牛犊子似的,温蓉蓉半点不信他能不碰女人!
她看着他,笃定他不会发誓,南荣慎果然抱着手里的誓心石面色发黑,额角和侧颈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不敢了吧,还装!
南荣慎和温蓉蓉到现在彼此间都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他们非常一致地两看相厌。
否则温蓉蓉也不会挑他纠缠,虽然不知道南荣慎为什么突然答应要娶她,可是温蓉蓉没在怕的,他回不来。
就在她扬着下巴,开口准备把石头拿回来说算了的时候,南荣慎抓着石头开口,“我南荣慎发誓,绝不碰温蓉蓉以外的其他女子,绝不对其他女子动情,否则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这一次换成温蓉蓉表情愕然,南荣慎话音一落,誓心石的光芒乍现,汇聚,然后当空朝着他劈下。
温蓉蓉连忙缩着脖子后退好几步,生怕这玩意不好使了,再劈错了人。
结果就见一道幽蓝色的电光打在南荣慎的身上,温蓉蓉眯眼等着他趴在地上,他却一动未动,连眼皮都没有抖一下。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不能撼动的钢铁堆成的山,城墙之上所有人静默,温正玉眉头稍稍放松些,这样一来,至少温蓉蓉不是一厢情愿了。
反倒是南荣元奚因为南荣慎的誓心,眉梢微挑,他可没有叫他连这个都答应。
“你……不疼啊?”
温蓉蓉见南荣慎把誓心石递还给她,嘟囔着上前用袖子卷过来,南荣慎却又抓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雷劈了,还是她这会穿的纱衣太薄,被城墙上的风吹冷了,南荣慎的手格外得滚烫。
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军已经行进出了一段距离,送军的号角声和擂鼓声仍在继续,他必须快点归队了。
温蓉蓉被南荣慎给烫得缩了下手,南荣慎却抓着她朝着自己拉近,温蓉蓉不明所以,但是挣不开,然后就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被南荣慎拉近了怀里。
因为太突兀了,温蓉蓉这次也没有反应过来,就算反应过来了,她也很懵,不知道南荣慎这又是唱哪出戏,互相伤害到如此地步吗?
倒也不必……“嗯。”
温蓉蓉被后背上火热的大手给摁在冰凉的铁甲之上,感觉着这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这算是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温蓉蓉难受极了,南荣慎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僵硬的拥抱结束,南荣慎松开温蓉蓉,本想转身就走,但眼中露出挣扎。
片刻后看着她叹口气,扶着温蓉蓉的后脑,垂头凑近她。
温蓉蓉浑身写满了抗拒,手推着他的铁甲,一着急心里话冲口而出,“吻别就不必了吧!大家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南荣慎动作却一顿未顿,直接低头对着温蓉蓉压下来。
温蓉蓉觉得自己如同遭遇泰山压顶,脑袋被大手抓着躲不开,索性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算了亲就亲吧,她一个现代世界的新时代女性,她还怕亲个嘴?!
但是南荣慎的嘴唇在她仰起头闭紧了眼睛,做出迎接他的姿势时候,压在了她的眉心。
眉心是很敏感的位置,有一道酷刑便是封闭感官后眉心滴水,据说能把人生生给折磨疯了。
而且温蓉蓉做好心理准备的是嘴唇,冷不防南荣慎温热的嘴唇贴在了她的眉心,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却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顺着她眉心的位置迅速扩散开来。
这种感觉她熟悉,这源源不断从两个人相接的皮肤传送过来的热流,是南荣慎的灵力。
温蓉蓉舒服得情不自禁叹息一声,抬手攀住了南荣慎的甲胄,双膝绵软的站立不住,整个人挂在南荣慎的身上。
这幅画面在外人眼中看上去,是妥妥的郎情妾意。
身着铠甲的少年将军,刚毅沉稳,面容若刀刻般英挺,却在大军开拔之际,偷偷落队躲在角落在低头亲吻着一个一身轻薄纱衣,柔软又娇小的女子。
女子仰着脸双眼紧闭,侧头贴在他一侧钢铁手臂之上,仿佛想要通过这最后的亲密接触,感受爱人的体温。
而事实是,温蓉蓉正感觉自己泡在一汪舒适无比的温泉之中,连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的那种惬意和温暖。
邪乎一点形容的话,她好像回到了娘胎一样,泡在她妈妈羊水那种安全,舒适得简直想原地睡过去。
这和上次南荣慎探查她的魂魄的时候完全不同,比那个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南荣慎到底是个什么灵根,这也太有利身心发育了。
仿佛昨夜一夜未睡的慌张,疲惫,加上今天的紧绷和不得不去做的痛苦,都在这阵阵暖流之中被抚平。
温蓉蓉把身处于什么环境都忘了似的,耳边的战鼓和嘈杂都变成了令人舒适的催眠的音调,但是就在她要彻底身心放松的时候,南荣慎突然抬头,把嘴唇挪开,热源就这么被切断了。
温蓉蓉下意识地循着热源追上去,朝着南荣慎伸出手。
南荣慎却肃容站直,按下她的手,看着她说,“你穿得太少,身上太凉了,快点回家去吧。”
说完之后他便后退两步,然后足下轻点,直接朝着城墙边飞奔而去――
温蓉蓉本能地追上南荣慎,要去拉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甚至忘了南荣慎是个修行之人的事情,见他跳城墙满脑子就剩下“危险”两个大字。
但是这点高度对南荣慎来说,就是来去自如的游戏,他张开手臂飞身掠下城墙,口中同时响起了呼哨。
一匹并没有随着大军离开,一直徘徊在城墙下面的黑马,迅速朝着南荣慎跑来。
温蓉蓉也正好跑到城墙的边缘,惊惧交加地朝下看去,就见南荣慎黑色的斗篷在风中飞起,像某种自由翱翔的庞大苍鹰,展开了翅膀,然后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马匹前蹄高高扬起,南荣慎在马鞍的侧面抽出了他的双尖锁焰枪,微微压下身形,枪身在他的后背转了一圈,带起如誓心石散发出的那种幽蓝色的光亮,接着稳稳地嵌入了南荣慎腰侧的铠甲之中。
他立直脊背,犹如一头因为狩猎没能与大部队同归的孤狼,纵马疾奔而去,再也没有回一次头。
温蓉蓉突然心中就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很陌生,和着她身上还未散去的暖意,让她居然有种手足无处安放的错觉来。
但是还未等她盯着南荣慎迅速远去的背影,仔细去品味一番这到底是什么情绪,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带着促狭的声音,“看傻了?要不要跟着去啊,这么舍不得。”
紧接着肩头上披上了一件披风,隔绝了寒风,也隔绝了她身上暖意的流失。
到了这一刻,耳边的嘈杂,止息的战鼓和号角音,远去的大军和已经开始遣散的百姓,才终于真真切切地充斥了她的感官,把她从那种迷茫的状态里面拉了回来。
她侧过头去看她斗篷的来源,一张脸还带着暖意未散的红润,但是对上温正玉前所未有的严厉面色,心里顿时开始打突。
“二哥……”温蓉蓉轻轻叫了一声,朝着温正玉走近一步,缩着肩膀拢着披风,原地扮演楚楚可怜,按照她事先想好的,一怂到底。
她干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好也了解好了。
这个世界上是不会去笑话大胆的女子对男子倾诉情肠的,相反的,只要你是“贵人”,就连女子三夫四侍,也只会有人感叹一声,这女子好生厉害。
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乱世,乱的是种族,也是世道,简而言之,若说有什么值得耻笑,唯有贫穷和无能罢了。
因此正如之前温蓉蓉猜测和震惊的,女子的名节,确实不那么重要。所以她家才会在她和南荣慎传出那等荒谬的谣言之后,不急着去压制谣言,却依旧若无其事地给她择选夫婿。
名节或许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比较重要,那就是除了嫁人别无选择的女子。
因此她借着大军出征,混在百姓们中,也学着百姓送别亲人,来对着南荣慎表白这件事,并不足以惹怒温泽阳和温正玉。
他们真正恼怒的,是温蓉蓉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用誓心石誓心。
这才是她把自己寻个好人家的可能,给彻底断送的根本原因,世人重诺,若是背弃誓言,是要被人鄙视排斥的。
温正玉向来极其娇惯自己的妹妹,但是这一次是真的被气到了,他冷哼一声,转身便走,朝着城门下走去,温蓉蓉赶紧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身后。
安栾王彻底被忽略在旁边,这倒是个挺稀奇的体验,眉梢挑了挑,也跟着下了城墙。
出征烛龙谷的军队走了,城中送别的百姓也被遣散,各自回家该干什么干什么,纵使刚才在送别大军的时候,悲痛之情一时难以抑制,但是生活总还是要继续。
失去了亲人的他们,只有更加努力地生活,并且抱着或许明年,自己的亲人就会风光无限地回来的奢望,才能继续在这个乱世之中活下去。
而城墙之上的贵人们,也从城墙上下来,各自钻回自家金堆玉砌的马车里面,思索着今晚上去哪里戏耍玩闹。
或者与自家后院中的哪一房妾室厮混,再生几个庶子出来,好确保在多年后,一旦一脚迈出了“贵人”这个权力的漩涡,好也有能上场送死的子嗣去出一出征。
而随着这个世界如一幅过于危险也过于绮丽的画卷一般,渐渐地在温蓉蓉的面前展开,温蓉蓉不可抑制地爱上了它。
这是个过于残酷也过于精彩的世界,精彩之处在于她只是看到了这画卷的一角,便已经应接不暇,多得数不清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宛如井喷一般地此起彼伏,根本压抑不住。
她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去做,但是目前最最紧要的事情,是过家里面的这关。
幸好走了一个天字一号的大瘟神温泽阳,今晚上家宴温蓉蓉才躲过了“三堂会审”的下场。
不过温泽阳那边也是要哄的,只要度过这一关,温蓉蓉有的是办法哄他。
晚饭吃得像是给她自己送终,待到晚饭结束,她立刻识相地滑跪在柯灵雁和温正玉的面前。
什么膝下有黄金,她的黄金就在家人身上,跪得心甘情愿。
再者说,她的家人都是一门心思为她好的,这也是温蓉蓉宁可挨雷劈把事情做到无可挽回,也不在家里用上吊绝食逼迫家人对她不成婚这件事妥协的原因。
毕竟钝刀子隔的是亲人之间的情,她挨雷劈一下,家里人顶多心疼她一阵儿就过去了。
尤其她认错态度良好,端正跪地条理分明地解释,“我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是希望母亲和二哥能听我一言,我不是脑子一热爱男人爱疯了才那么做。”
事情都做了,南荣慎也走了,温蓉蓉倒也不必跟自家人还扮演恋爱脑。
她说,“我只是……不想成婚那么早,可是几次三番地同家中说,你们都觉得我在胡闹……”
“所以你就真的出去胡闹!”柯灵雁对她这个女儿就是柔情似水,但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她也忍不住出言嗔怪。
温蓉蓉缩了下肩膀,垂头要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裙子里似的,小声道,“母亲,你和二哥要是太生气,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吧……”
反正他们也舍不得。
“打你有什么用!”柯灵雁今天忙着家里生意并没有去送军,否则她绝对会阻止这件事!
温正玉更没机会阻止,他是拿着帝王圣谕,是代替君王送军的,看到温蓉蓉在城墙下胡闹,也分身乏术。
等到南荣慎带她到了城墙之上,他又被南荣元奚绊住,再者说,那时候温蓉蓉已经誓心结束,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
而此刻听闻温蓉蓉说自己只是不想成婚,温正玉皱眉问,“你已然到了适婚年龄,旁人家的女子早早就在为自己着急,还要因为夫家择选不良,与家中闹脾气,你却千方百计不肯成婚,这是为何?”
“我舍不得家里,舍不得虚罗门,舍不得二哥大哥和母亲,”
温蓉蓉理所当然地说,“我知道一时你们难以理解我的想法,更不会允我,我才会出此下策。”
“我就是不想去一个陌生人的家中,小小年纪受人糟/践不说,还要伺候公婆,冒着生命危险产子,然后说不定我容颜还未老去,他便已经再娶小妾,与他人恩爱缠绵了。”
“就算我是虚罗门大小姐,可我嫁做人妇,便再不能什么事情都找家里。虚罗门势大能保我不受夫家欺辱,能保我一生不缺荣华,可不能保我不受冷落,一生被夫君爱护啊。”
温蓉蓉提起这个就暴躁地揪着自己的衣袖,“我到底为何非要成婚去受罪!我宁愿在家中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这一番话着实是荒谬得过头,这世上人人都是如此过的,怎的到她的嘴里便成了这般不堪?
可是柯灵雁想要反驳,却微张着唇哑口无言,她一生算是与夫君情投意合,受旁人羡慕吹嘘,生育儿女三个,个个称心如意……但是温景明身为一宗宗主,确确实实也还有其他两房妾室。
柯灵雁只觉得温蓉蓉这一番话,似乎处处不对,却震耳欲聋得紧。
而温正玉居然也一时间无言以对,他这个小妹确实几次三番地表达过了不想成婚,还列举了许多古今不成婚女子的例子……
可她居然是如此想的吗?
三人一时间两坐一跪,沉默相对半晌无言。
正在这时候,红烟敲门在殿门低声说,“夫人,二公子,小姐,门房来报,德明宗宗主前来,已经到大门口半晌了,求见夫人。”
温蓉蓉耳朵一支棱,德明宗宗主?
南荣元奚?
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