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征十郎把下巴搁在了朝仓千夏的肩膀上,静静地感受着那隔着衣服,隐隐出现变化的心跳声,那个变化细微极了,小到如果不是因为他从小锻炼五感,根本就无法察觉到的地步。
但至少,被温热肌肤包裹住的这具身躯,似乎有了复苏的征兆。
少年叹息地把僵在那里的朝仓千夏抱得更紧了些,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那位已经毕业了的前辈说过的话。
——“如果说三次元里真的有你说的那种女孩子存在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地,她是个隐藏高手。”
——“但若说连你都能骗过去的话……不可能有的吧,那种人要是真的存在,就太可怕了。”
遗憾的是,朝仓千夏总是能够骗过他。就算是在此时此刻,他都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对他的话有所反应。
但假使那些梦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的话……那个尚不知如何遮掩自己的殿下,他还是能够看清的。
由无数温和的笑容拼凑起来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静默观望。
那些赏心悦目的笑容背后,只有不明原由的孤独寂寥。
那笑容的弧度,和年幼时懒散地支着下巴看他获胜后,陪他一起笑起来的朝仓千夏,如出一辙。
宛若镜子。
你笑了,那么我也就笑吧。
可镜子的背后,只有空茫凌冽的寒风,使得那嘴角的温度很快就会消散于无。
不管用心焐热多久,一旦离开,镜子就会回到本来的冰凉。
“可我从未那么希望过,”朝仓千夏的声音干涩地可怕,静静地飘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我明明不需要你们那么做。”
“我明明……”只要能看着你们,就觉得很幸福了。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喃喃地问了一个不知道是在问谁的问题。
“幸福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善意的笑容,是一个温馨的家,是一滴滚烫到足以让她融化的泪,还是一个温暖到让她想要就那么睡去的拥抱?
她不知道。
她试图让他们幸福。
但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才是幸福。
每个人的判断标准都是不一样的,她能够给的,只有她能够给的全部。至于那是不是让人快乐的,是不是让人觉得幸福的……
笑了,应该就是了吧?
但是她现在给不了了,所以他们哭了。
爱歌在哭。
贝迪在哭。
一缕在哭。
戴蒙在哭。
以诺在哭。
新一在哭。
希瑞尔在哭。
甚至于她如今拥抱着的这个少年,也在哭。
她在做一件很坏的事情,她对此有着深刻的认知。可为什么是坏的?
明明他们都不了解沙哈尔,沙哈尔明明是个非常坏的孩子……为什么要哭呢?就因为沙哈尔给不了了吗?可沙哈尔没有的东西,到底该怎么给啊?
只有虚假的笑容。
只有虚假的话语。
只有虚假的眼泪。
除此之外,真正的朝仓千夏什么都给不了。
哭也是正常的吧?因为他们什么真实都没法从朝仓千夏这里获得。但这就值得哭了吗?
理解不能。
意义不明。
她什么都给不了,除了装成一个好孩子,让他们觉得自己没喜欢错人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但朝仓千夏想要装成一个好孩子,就得让沙哈尔死去。
这么简单易懂的事情,为什么要阻止呢?
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会爱着这种说法……真的太可笑了。
哪怕感激,哪怕感动……
她也不会信一个字。
“我没法向你解释,这个定义实在是太过暧昧了。”赤司征十郎垂下眼,望着朝仓千夏微微翘起的发梢,眼眸恍惚,“但是不管失去了谁,不管到底多么难过,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只有往前走了,才有可能获得幸福。”
“装作自己全都忘了是于事无补的,你需要接受那件事情的发生,铭记那些人,并带着他们一起往前走。”
“死者需要生者缅怀,却不需要生者沉沦。”
“也许这个过程对于你来说会很艰难,也许这个过程会持续很久……”
“但是我会陪着你。”
就像当初你们陪着我一样。
并不是要遗忘,并不是要痛哭,只是需要努力地去找寻快乐,找寻微笑的契机,然后带着那份也许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笑着活下去。
“总觉得又跑题了。”朝仓千夏低笑了声,带着微不可查的哽咽,“但是这种事……真的能接受吗?”
她在赤司征十郎有点困惑时低哑地问道。
“征十郎,如果说你能回到过去的话,你会想要救下赤司夫人吗?”
少年瞪大了眼,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又听到了朝仓千夏的话。
“可以的,就算征十郎你背不住那个药物的制作……只要我回去了,我就能把她救下。”
“四年前针对你母亲的病出现的特效药,是根据我发表的论文内容制作出来的。”
赤司征十郎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起来,却是涩然道:“因果……悖论。”
那样的话,他根本就不会被赤司研二带去遇到他们五人,虽然那样的情况下朝仓千夏不该会产生回去拯救他母亲的想法,但是既然她提出来了,就必定有解决方法。
“想要获得什么的时候,总是得失去些什么的吧?”朝仓千夏的声音轻快却飘忽,“那个时间点很容易改写的,我甚至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是送一篇论文回去而已。
改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改变后的结果却有可能是天翻地覆的。
所以沙哈尔不能救。
麻仓好,中原中也,芥川龙之介,甚至于无数的生命……会被全部重启,经历的事情如何,无人能料。
“后果呢?”
“我不知道。”朝仓千夏轻声道,“因为我不了解赤司夫人,不了解那个时候的征十郎,也不了解征十郎你曾遇到的那些人。”
少年呼吸一滞。
如果说她们坚信着赤司征十郎必须要胜利这件事,并坚信着他未来会成长为她们所期待的模样而在那个时候就试图和他拉近关系的话……
母亲没有死的情况下,她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
那么她们会怎么做?
把那份跨越时代的论文作者作为敌人排除,还是直接把没有死亡的母亲作为变量排除?
一无所知,本就是目标的自己能够保护好母亲吗?
但这是个机会,不是吗?
“为了这个机会,你做好准备放弃现在的一切了吗?”另一个自己在心底冷冷地问道,“上了她们口中的帝光,上了她们口中的洛山,除开那个时间,你根本不会认识朝仓千夏,不认识她的你,怎么可能会允许绿间美智子拉着校外人士来看你们的训练?”
“悠真也很大可能不会开始打篮球,你在赛场上遇到他的可能性会变得极小。”
“他们是叔叔的孩子。”
“她仅仅是叔叔的养女,你甚至不能确认假使那个她也看到了那篇论文的话,她会做出的事情。她藏得太好了,假设她知道了有另外的人拥有和她同样的知识储备量的话,‘热心的未执照医生’也许根本不会出现,没了那些论文,这个世界上得死多少人?”
“只要我能回去的话……”
“她说是她回去,时间悖论导致的问题是你根本无法对付的。”
“……”
“那么回答我,赤司征十郎,你有觉悟舍弃如今的一切,有准备背负那些罪孽,然后回去拯救母亲吗?”
“我……”
“当然,你什么都不会记得,罪恶感也好,空虚感也好……你甚至都不会察觉到我,你只要当一个父母双全的赤司征十郎就好了。”
“……”
“你看,你甚至没有任何立场劝说她走出来,明明自己不过是没有实力,才说着只能接受。但没关系,她总归是会帮你的。”
“那样不公平,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改变过去什么的……她该怎么办?”
“……”
“明明是因为她而分裂出来的家伙,事到如今竟然会说这种话……你也清楚你要失控了吗?只要她留在过去,留在那个谁都不知道的过去,所有人的起点都是一样的情况下,我才是那个最懂她的,不是吗?”
“剩下的就是把她抓住了,可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渴望能独占她,从小时候起就那么渴望着。”赤司征十郎抱住朝仓千夏的力气加大了,似是希望把她融入骨血那般抱着她,然后在少女抬起手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轻声告诉他可以慢慢想,她能处理好一切时松开了自己的手。
“但我更希望她能和我一起走出来,我希望她能变得快乐。”
不再是冰凉的镜子,不再是空洞的人偶。
而是过去那个温暖的,鲜活的,他爱慕着的人。
为什么要抓住她呢?
因为得不到。
为什么得不到就要抓住她呢?
因为我爱着她。
但为什么爱着她,就一定要得到她呢?
因为认定了的东西,不管怎么样都一定要抓在手里。
但这是父亲的做法,就算成功了,却依旧被母亲告诫了。
——“征十郎,千万别学你爸爸哦。”
母亲,不学他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追逐一个看起来完全不爱着我的人。她会对我笑,会陪我玩,会注视着我的一点一滴……
可她说了,那是因为我很像那个殿下。
可小时候不是。
也许只是弟弟,也许只是需要照顾的人……至少她看着小时候的赤司征十郎时,没有看向任何人。
——“我不知道长大后的你在想些什么。”
——“明明总感觉你比我矮的。”
——“你长大了。”
所以就算她国中时看着他,是在怀念着那位殿下,可事实上,朝仓千夏面对他的时候,面对着的,一直都是那个年幼的赤司征十郎。
所以会迁就他,所以会希望他开心,所以会因为他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而做出的那些危险事情感到不满,却不会向他发火,只是自顾自地生闷气。
她不爱他。
可她也不爱任何人。
“我想清楚了。”赤司征十郎直起身,却是握住了朝仓千夏的手。
“让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玫红色的双眸中映入的依旧是那双漆黑的眼眸,少年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温和。
“我是赤司征十郎。”
“朝仓千夏。”
“我想陪你一起走出去。”
为什么要抓住不爱自己的人呢?
抓住了,就一定能让对方爱上自己吗?
比起这样,他选择牵着对方试着让她爱上自己。
在她走出去后,再一次地,找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坦诚地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她吧。
“为什么又一次被你赢了呢……”另一个自己郁闷地叹了口气,却是笑起来,“要是输给她之外的人的话,这具身体,可就归我了。”
并不会跳坑的赤司征十郎相当淡定:“主导权在我手里,这件事,十八年前就决定了。”
“脑子还不错嘛。”
“你说笑了,弟弟。”
“我可是哥哥。”
“我只有一个姐姐。”
“……明明你的性格比我糟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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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坏的定义对朝仓千夏来说太过暧昧了,因为最初沙哈尔一直都是站在所谓的少数的坏的那一面的。所以就算他清晰地意识到人多的那一面是好的,人少的那一面的坏的,他也并不能因此明白为什么是坏的。只是遵循着基本的社会道德来构成自己的行为模式,但真问他介不介意杀人或者是茹毛饮血或者是做别的什么在别人眼中的坏事的话,他其实是完全无所谓的。
赤司征十郎:人可以缅怀,却必须往前走。
朝仓千夏:那是因为你没法往回走。
这根本聊不下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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