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一昏,直至白昼来了又去,天色又暗时,才悠悠转醒。
入眼是自己寝宫的床帐,太子愣了一下,飞快起身,看到了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元德帝。
太子浑身一震,破庙里的一切都随着意识复位而涌现。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心中滋生攀升,太子的手紧紧拽住闯入,恨不能自己从未醒来。
然而,元德帝已经听到了他的动静。
“醒了?”
太子僵在床榻上,并未动作,也没敢答复。
只见床榻前的屏风上有人影轻动,元德帝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僵坐在床榻上的太子。
他的手从身后拿出来,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封文书。
元德帝手腕一扬,手中的文书坠落到被褥上,紧跟而来,是他低沉的质问:“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即便没有展开,太子也认出这文书里写了什么。
这是他亲笔写的,罪己诏。
太子背脊佝偻,连头都不敢抬,拽着被褥的手隐隐发抖,连看着那封文书的视线都渐渐模糊。
完了,他完了。父皇知道了这件事……他知道自己犯的大错了。
元德帝目光阴沉的垂视太子,缓缓道:“你既想要,来找朕要便是,又何必暗中做这么多事?”
这句话语气平平,甚至听不出明显的怒意。
但在此刻的太子听来,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太子猛地掀开被褥,几乎是滚落下床,“父皇……”
“父皇,您听我解释……”
元德帝并未阻止太子说下去,可是太子言至于此,却不知如何再说下去。
他撑在地上的双臂控制不住的颤抖,连带整个身子都在抖。
怎么解释?如何解释?
……
夜色幽幽,明逸从城外赶回来,第一时间见了秦晁。
“黛娘已经到了山庄,都安顿好了。我父亲留在那里,我便先回来了。”
秦晁抬手为他斟了一盏茶,真心诚意道:“多谢。”
明逸看着面前的茶,放轻了声音:“秦兄,圣人做此安排,会不会还有后招?”
秦晁笑了笑:“你担心?”
明逸当然担心。
那金身像,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封死的盒子。
圣人在拿到金身像时,就已经看到了里面的手书。
而后,他将秦晁与明靖叫去商议许久的,就是对这手书的处理方式。
元德帝的原话是,若想要一件东西无法示人,却又不可损毁,该如何?
明靖不知深意,未能答上,但对一手安排此局的秦晁来说,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
他反问,陛下是想它暂时无法示人,还是永远无法示人。
元德帝默认了前种情况。
所谓的盒子有精妙锁扣,一时间取不出里面的东西,其实是秦晁出的主意。
金身像出土后便送到了元德帝手里。
理论上来讲,哪怕是过手的秦晁和明靖都不该知道里面的东西。
倘若元德帝想私下处置了此事,大可直接找到太子,又或是宣称里面什么都没有。
但他向二人问起这话时,秦晁就知道,元德帝可能要设个局。
明逸叹了一声:“放在之前,你大可装作不知情。可眼下,太子露面被圣人抓个现行,倘若圣人有心偏袒太子,那你……”
秦晁笑笑:“你是担心,陛下怕我知道了太子的事,想要堵我的口?”
明逸点头,正是如此。
秦晁饮了一口茶,轻笑声同茶水的热气一同化作袅袅白雾。
“圣人与太子是亲父子,若按父母天性来说,圣人的确有可能会袒护太子,从而为了维护太子的名誉,来堵上一些人的嘴。”
“可即便是父子亲情,一旦掺杂别的东西,也是说变就变的。”
秦晁抬眼,望向幽暗的夜空,喉头吭出一声笑:“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
太子浑身冰凉,始终没能给出一个解释。
从他决定瞒着元德帝做这一切开始,他就知道,此时一旦被发现,将会是他们父子之间永远无法抹去的裂痕。
自古帝王多疑,即便他们是父子,也容不下这种隐瞒与欺骗。
可……可要他坦白,他也做不到。
元德帝静静地看了太子许久,沉沉的叹出一口气,终于主动开口。
“仅看这罪己诏,朕倒是愿意相信你诚心悔过。”
“除此之外,你的所作所为,无一处彰显你的悔过。”
“元岱,明家女外出遇袭,是你派人去做的,是不是?”
“你不是说,你很喜欢明家姑娘,想要娶她为妻吗?”
“今日,你能为了掩藏自己的罪行,对你喜欢的人下手。来日,为了谋求别的东西,你是不是,也敢对更亲近的人下手?”
太子猛地一颤,对着元德帝重重口头:“儿臣不敢!”
随着这一声出口,他好像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害王兄,更不想害明黛。可、可当儿臣知道明黛暗中查探当年的事时,儿臣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元德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道:“这时候,你倒是知道惊惧懊悔了。”
……
明逸大约懂了秦晁的意思。
元德帝身为帝王,肩上担负的比寻常的父亲更多。
太子对他来说,不止是亲儿,更是要继承他一切的储君。
自古夺位之争的惨烈,皆是从猜忌陷害而起。
父亲担心儿子迫不及待要除掉自己登位,却又随着年龄增长,越发眷恋权势与生命。
同样,儿子唯恐自己哪里出错犯忌讳,被帝王看在眼中,心生不满,另作他选。
明逸道:“依你所见,圣人会为此事责罚太子吗?”
秦晁果断道:“不会。”
明逸一怔:“为何?”
秦晁眼神轻垂,敛去几分暗色:“因为此事,本也不因他起。”
“不过……”秦晁再度抬眼,眼中暗色褪去,变作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若我是太子,只会希望元德帝借此事重重责罚自己,而不是含含糊糊就此揭过。”
明逸眼珠轻转,深色了然。
倘若元德帝真的只是因为此事恼怒,那痛快罚过,反而可以干脆的就此翻篇。
但若他按下不表,那此事就还没完。
从此之后,若太子再有背着元德帝行事的举动,都会引来元德帝猜忌,料想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同样的道理,一旦太子在协理政务上有任何来自于元德帝给的挫折,他很难不怀疑,这是否是元德帝对他不满的暗示。
时间越长,父子二人之间的罅隙只会越严重。
……
早已屏退左右的寝宫内安安静静。
看着跪在地上无言可辩的太子,元德帝终是闭上眼,发出一声叹息。
“起来吧。”
太子的不安与惶恐在这一瞬间凝住。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一寸寸向上,望向面前的父亲。
原以为,面对他的该是一场狂风暴雨。
可是,当元德帝轻轻地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太子也并未觉得松了一口气。
元德帝并未看太子。
他似在一瞬间苍老许多,只剩叹息。
“琅儿的事,朕比任何人都清楚。朕知道,他并非你所害。”
“父、父皇……”
元德帝垂眼看他:“可是元岱,虽然元昭的事对你来说,的确是欲加之罪,但你却选了一个最错的方式来处置——为了一件,你觉得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掩人耳目,杀人灭口,这就是你身为一国储君的担当?”
太子双目通红,滚出泪水,昔日君子华贵,此刻只剩狼狈。
元德帝负在身后的手,指尖几乎搓红。
“前事可以不计,但后头这些事,朕实在不知该如何判你。自今日起,你无须再协理朝政,之后的时间,你自己想改如何办,想好了,来告诉朕。”
“父皇……”太子的懊悔中,又多了些惶恐,他膝行几步:“父皇,儿臣错了!是儿臣错了!儿臣该向您坦白,是儿臣鬼迷心窍犯了糊涂!您罚我吧!您怎么罚都行!”
元德帝摇摇头,转身离开。
“父皇——”
太子起身欲追,却撞上屏风,跌倒在地,带起一阵响动。
早已听到风声的木氏一直在外盯着,她没能听全里面的话,却也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动静响起,她连忙冲进来,伸手去扶太子,满脸无措:“殿、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的眼泪大滴落下,他紧握双拳,慢慢侧首看向身边的女人。
她并不是他选中的太子妃。
比起平庸的样貌,他更不喜的是她那颗愚钝的心。
太子忽然想起了数年前的春日。
那一日,一抹素雅的颜色撞进了他的眼中。
他像是被勾了魂,又像是寻见一抹找了一辈子的影子,不由自主靠近她。
无需他多言,仅仅一个眼神,她已懂了他的心思。
她三言两语透出拒绝之意,可他连她的拒绝都不忍生气。
他从未放弃,一直争取。
最终,他让她成为了准太子妃。
那时,人人都说她端庄清雅,仪态万千,为贵女之首,当之无愧的未来太子妃。
可他比谁都清楚,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护最亲近的人。
与她在一起,是一件极其轻松愉悦的事情。
他的所思所想,喜怒哀乐,她全都能洞悉,又快又准。
他曾以为,她是会陪着他走完一生的不二之选。
那些山盟海誓,并非急切的讨好与欺骗。
他是真的想对她好。
兴修水利的事,明靖提了好几次。
可那是非常繁琐的大事,他不是不想上呈,而是不想在他们大婚之前提此事。
而后,便有了她主动提起要随兄长下江南的事。
明靖下江南,是为了巡视水利,她提出要跟随,探望受伤的亲长是其次,隐晦的替她的兄长发声,希望他重视水利一事,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即便是在他面前帮衬家中兄弟,她也言行也并不让人生厌,甚至愚钝一些的人,都想不到这一层。
他不忍心拒绝她,饶是担心水利之事提前会影响大婚进城,他还是在父皇面前提了。
只是不想她失望而已。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是大婚之前他想更多地了解她,更好的宠爱她,所以暗中派人打探她的行踪,却意外得知她在宫中询问了许多关于先太子的事?
是他满心只有她,她却为先太子表哥的早逝感到遗憾?
还是他偶然打听到,她曾盯着他的字迹看过许久?
一桩桩消息,都将事态指向一个让他倍感无措的地步。
知道她离开长安后的那一日,皇后告诉他……
太子的心绪在这一刻猛烈震荡。
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了秦晁的话——
殿下,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谁逼到这一步的吗?
若你再不向陛下坦白一切,才是真的落入别人的全套,万劫不复。”
“皇后……皇后!”
太子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所有的懊悔惊惧,在这一刻,变成了浓浓的恨意。
是皇后。
……
元德帝从太子宫中出来,去了很久没去过的凤宁宫。
守夜的奴才瞧见他,连滚带爬的去通报,很快,正殿掌灯上茶,一片通明。
“陛下,您总算来了……”
伺候皇后多年的老奴匍匐在地,老泪纵横。
“娘娘染病多时,既不肯吃药,也不肯传御医,更不许奴才们来告诉陛下。”
她连连叩头,脑袋与地面撞得砰砰响:“求陛下救救娘娘,救救娘娘吧……”
元德帝缓缓起身,声音很沉。
“朕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还有最后一点点~~~
最近开了一个现言预收~希望觉得大笙风格还行有点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收藏一个,鞠躬感谢。
《请不要为所欲为》
炎炎夏日,小吃店外坐着十来个十六七岁的男孩。
t恤推袖提摆,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和小腹,桀骜不驯,浑身痞气。
周獒手指夹着烟,轻轻一掸,烟灰落在地面的试卷上,望向面前清丽的少女:“我抽烟,打架,喝酒,但我是个好学生,在校期间,绝不违规。”
他扬唇一笑:“可现在,已经出校门了。班长,我还要背校规吗?”
杭姿抱着一摞刚买的练习册,镇定的摇摇头:“不,你该普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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