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阿福从外间近来,手里捏着捏着一封帖子。
她近来每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筛帖子,第二多的就是扔帖子。
这还是少有的,她给明黛递了一封帖子。
明黛正窝在小榻上看书,接过一看,不由生笑。
是秦晁递的。
明黛仔细看完,顺手将帖子夹进身旁的书册里:“知道了。”
阿福多看了明黛一眼,恭敬道:“还有一事。”
明黛:“什么?”
“七日后,宫中有冬猎。郡主受封后,一直未曾进宫谢恩,圣人知两位郡主身体抱恙,也未曾在意这些虚礼。只是,郡主如今已能如常走动,所以,此次冬猎……”
阿福没说完,明黛已懂了。
这半年时间,宫中与各府偶尔也有宴席,但明黛和明媚一直不曾出面。
外人都当她们受伤毁容,所以躲在家中不出。
但相府秋宴时,她们二人曾出席,所以那之后,便不能全都推脱了。
这也是为什么相府之后递来的帖子日渐增多。
所以,冬猎她们必须出席,还得将没谢的恩给补上。
“知道了。”明黛笑着回应。
……
气候渐冷,明黛一到这个季节便手脚冰凉。
次日,阿福给她燃了小手炉,明黛抱着热乎乎的一团,蹙着眉选衣裳。
翻来覆去搭配了十来套,终于选定一套妃红厚棉短褙裙。
阿福目光复杂,毕竟,大郡主从未这般用心于穿着打扮。
还是去赴男子的约。
……
马车停下时,阿福先一步下车,明黛正欲跟着,忽闻阿福道:“奴婢拜见秦大人。”
她听到低低的一声“嗯”,旋即马车轻晃,有人蹬车。
明黛还坐在马车中,眼睁睁看着他弯腰坐进来。
秦晁罩着一件厚实的银色披风,露出洁白交领与浅色圆领袍的领边。
一进来,他目光便扫向她身上的妃红,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又皱起眉头。
明黛下意识想,她穿的有问题?
秦晁一言不发的在她身侧坐定,又往她身上看了一眼。
明黛这身冬裙剪裁修身,短褙与高腰裙衬得肩直腰纤,窈窕动人,又佩珠玉,不失精美。
除了看起来有些单薄。
明黛被他看得不大自在,正欲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秦晁忽然抬手。
左臂自披风中伸出,明黛这才看清,他臂上还搭着一件披风。
素色底,昙花绣纹,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厚。
“披上。”秦晁言简意赅,还含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命令语气。
明黛抿抿唇,拿过一旁整齐叠放的白色披风:“我有。”
秦晁瞄了一眼,眼底浮起几分笑意:“那就一起披上。”
明黛目测了一下他臂间披风的重量,犹豫道:“披两件,会不会……有点沉?”
秦晁:“那你选一个。”
明黛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手温和外间的寒凉,从容的选了秦晁的。
下车时,秦晁在前。
他也不用蹬子,长腿一跃就下去了,落地极稳,回过身冲她伸手,带的披风摆轻旋。
明黛稍微走了一下神。
自长安城见他起,他多是温雅姿态,可刚才那一跃一转,竟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雀跃活泼。
明黛搭上他的手,秦晁忽然紧紧地握住,她原本看着脚下,察觉后,又抬眼看他。
秦晁浅浅笑一下:“这样稳点。”
明黛点点头,心道,他的手太热了。
郊外的气候仿佛比城内更凉,明黛微微耸肩,掂量身上陡然增加的重量,适应良好。
秦晁还紧紧握着她的手。
明黛动动指尖,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秦晁的目光沿着她的手臂,一路转到她脸上,忽道:“已经很好看了。”
明黛微微偏头:“什么?”
秦晁笑笑,大胆道:“我说,所有人都知道你好看,哪怕披麻袋,也能披出清丽脱俗的风采。倒也不必大冷天穿成这样,你又不是不怕冷。”
说着,他捏了一下她的手指,不像暧昧,更像调侃:“跟冰棍似的。”
明黛呆呆地,“你……”
秦晁已牵着她往园子里走。
明黛盯着被他握着的手,脑子里陡然浮现出梦里的情形。
倘若那些都是零碎的记忆,那她和他……似乎有更亲密的关系。
那段遗忘的时光,他比她想象的更了解她。
就连今日的披风,也是他一早备好的。
明黛正出神,身边的男人低声的笑起来。
明黛看向他:“笑什么?”
秦晁目光悠远,含笑道:“只是忽然想到,最初握你手时,你能羞得从脸红到耳根。”
又转眼看她,语气含了感叹:“原以为你忘了我,我牵你的手,必然能重温当日的情形,谁想到,啧……”
下半句没说完的话,将明黛原本没来得及红的脸迅速催红了,一直红到耳根。
秦晁眼中一亮:“咦?”
明黛努力抽手,奈何他握得太紧,根本抽不开。
她泄气放弃,又环视左右,虽未见人,仍出语警告:“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秦晁坦然点头道:“知道,皇家园林啊。”
明黛咬牙。
不久前的山寺里,不知是谁怅然落寞的说自己身份低微,没有资格领略皇家园林的风采。
转眼间,他已是圣人最得心的臣子,冬猎在即,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大摇大摆就进来了,还带了她一起。
那日,她因与他投契,鬼使神差主动答应替他作画,又因些不可言说的心思,一直未交。
这不,人家今日来讨了。
秦晁:“是郡主承诺在先,却迟迟不肯兑现,下官只好自己想办法。”
他笑意温柔:“画具我已备齐,天公仁慈,枫红期末,正是郡主兑现诺言的好时候。”
明黛无奈,只能认下。
……
成片枫色间,一双男女撇去左右,携手登山。
枫山属园林一部分,修的时候就更讲究美观,阶梯远比山寺那处平缓,枫叶亭更是比比皆是,随处可歇,并不会像上次那般要命。
不过,明黛身上的披风又厚又重,御寒是没问题的,可走的久了,难免吃力。
这时候,有人扶一把的好处,渐渐就凸显出来。
明黛并未细想秦晁设计此事的用心,只是盯着他牵着她的手。
还是左手。
他的右手似乎不能发力。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寂静林间,女声轻柔,含着些深怕冒昧的谨慎。
可是,她很想知道。
秦晁看她一眼,笑道:“是我左手扶得不够稳?还是你想两只手一起?我提醒你一下,那个姿势,就不是扶了。”
竟不正经起来。
可明黛并未生厌。她不是听不出来,他无意谈论这个。
明黛扯扯嘴角,当真不再问。
又走出一段,明黛瞧见了他一早设好的东西,还真是齐备的画具。
明黛其实不是很懂,为什么他对这幅画这么在意。
山上作画,难免要吹风,秦晁自己解了披风,却没让她脱下。
“若不便时,我可以搭把手。”
明黛看着他熟稔的在旁准备,心里轻轻叹了一声。
秦晁很快准备好所有东西,明黛挑了个角度,开始细细勾勒形状。
秦晁安静的站在她身侧,时而帮她捞一下披风,更多时候,他会像之前在山上时一样,帮她换笔沾墨,配合的默契无间。
“上次你说,曾为老师来过这里,那次,是你一个人来的?”
明黛画笔一顿,看了他一眼。
秦晁微微含笑,语气也平和得很,像是随意发问。
明黛收回目光继续描:“不是。”
“哦?”秦晁挑眉:“和谁?”
明黛似乎知道他为何要选在这里了。
想来,楚绪宁做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不在意。
“你不知道吗?”明黛不答反问。
秦晁:“知道我还问你作甚。”
明黛:“和绪宁哥哥一起来的。”
身后默了一瞬,旋即响起一道沉冷的声音:“你喊他什么?”
明黛头也不回:“我与绪宁哥哥一起长大,又有同门之谊,这样喊也不奇怪。”
秦晁眉毛挑的更高,听出她是刻意这样说的。
他轻笑一声,说:“是不奇怪,但有点不舒服。”
听到这句坦诚的感慨,明黛终于停笔,侧首看他。
秦晁偏头笑道:“你好像从来都没喊过我哥哥。”
明黛眼神古怪的看他,总觉得他说不出好话。
果然,他道:“不然,你也喊我一声呗?”
明黛觉得他想一出是一出,遂放下手中的笔,警惕的拉开一步距离。
秦晁没想过唐突她,可是她这个举动,还是让他很不高兴。
他沉下脸,认真的说:“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明黛:“说。”
秦晁:“若我和楚绪宁同时掉下山,你救谁?”
明黛:“……”
秦晁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又问:“看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那我换一个。”
“若我将他打死了,你会恨我吗?”
明黛心猛地一跳,不由严肃起来。
她甚至觉得,之前秦晁身上那股危险的味道,又回来了。
不计后果,恣意而为。
非常危险。
“秦晁……”
秦晁漾着笑,往前走了一步,将她拉开的距离又拉回来。
明黛却在他的笑里,想起了他之前说的话。
相府的事,他赔不是,后面的事,他也先赔个不是。
那时,明黛没懂他要做什么,得先和她赔不是。
可此情此景,她脑子里不由自主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他……不会真要将楚绪宁打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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