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听到这两个字音时,秦晁没反应过来。
缓了半晌,脑中旖旎冲动淡去,他终于回神。
她说,她叫“明黛”。
“明黛”,是她原本的名字。
明黛说完便安静下来,等待他的反应,可秦晁久久没有回音。
房中暗黑,适应之后也只能隐约看到面前人的轮廓。
明黛起了这个头,就没打算中道停下。
几日前,他拒绝她时曾恶狠狠说,她一直在骗人骗己。
那时他虽受情绪影响,言辞颇为偏激,却句句都戳中要害。
自她接受他的诱惑,甘愿入他怀抱时,这份欺骗就已经开始了。
纠缠不休的噩梦,时而乱入脑中的画面,甚至轻易被旁的事控制情绪,都让她越发清醒地认识到,她永远不可能把遗忘的事当做不存在。
结果,她既没能欺骗自己,也没能欺骗到他。
凌江江畔,他说的那些话,悉数印刻在她心中,所以有了她此刻的坦白。
“秦晁……”明黛一边感知着他的情绪,一边继续说下去。
“我可能要改变注意了。我试过放下,可是我控制不住。”
“那些被我遗忘的事情,总会零零碎碎出现,我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晁没有回应她,明黛知道他醒着。
“我还是想知道自己是谁,经历过什么。”
“无论结果好坏,无论家人还在不在,我都想要一个结果。”
“不是自欺欺人,懦弱的躲在这里。”
秦晁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叫人捉摸不透的沉默。
明黛觉得自己等了快一辈子那么久,面前终于想起男人的声音。
他平静的问:“什么时候想起的?”
明黛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
名字的事,她很早就想起了。
最开始,她只想尽快了结秦家的救命之恩,然后离开这里,这事无所谓说不说。
后来,她生了退意,只想压下前尘往事,这事就不想再说。
明黛诚实的回答:“很早以前。”
面前又是一片沉默,秦晁没问她为什么现在才说。
半晌,他又问:“所以呢?”
明黛听着这话,细细揣摩这当中的意思。
她像是在接受老师的考学。
他抛出提问,她须得认真且虔诚的参透玄机,给出正确答案。
否则,他会当场翻脸,判她不通。
明黛轻轻吞咽,握着他手的力气更大。
“所以,你能陪着我一起将过去的事情弄清楚吗?”
“这样,即便是不好的事,我也不会害怕,也不会做出和从前一样的选择。”
又是一段短短的僵持。
就在明黛怀疑自己是否给错了答案时,他终于笑了。
他伸臂拥住她。
碍于伤势,他的动作很轻缓,明黛顺着他的力道入他怀中。
她侧耳贴着他胸膛,男人的每个字音都在胸腔震动,震耳欲聋。
“你什么时候能用心听记我说的话?”
他并未纠缠名字一事,语调慵懒且愉悦。
明黛静候下文。
他在她鬓间耳畔摩挲轻嗅,“我说过,任何时候,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反悔。”
“唯独我,你不能随便丢弃。”
男人低声笑着,载满得意。
“不过,你现在根本离不得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陪着你了。”
明黛贴在他怀中,顺着他的话回忆,自心底泛起一股诧异。
那时他们刚刚同床时,她婉拒了他。
他并未强迫,只是按着她说了这番话。
她可以反悔,任何事情,随时随地。
除了与他的事。
那时,她心绪紊乱,只当做是他在索要承诺,却并未对前一句话深想。
直至今日,他旧事从提,明黛才发现,早在很久以前,秦晁已经替她看到了结局。
他早就知道她逃不开的,她真正想做的事情,无论经历多久,总会去做。
所以翠娘说,他是为她去救的人。
让她相信所有人都走得出来,让她相信过去的恐惧只会随着新的际遇失去恐吓力。
让她不再犹豫,果断下定决心,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她从他建起的避风港走出来,不再依赖他,却也没有抛弃他。
她会带着他一起,并肩同行。
像翠娘说的那样,谁也不该一直依附谁。
明黛笑起来,轻轻环住他的腰,在他怀中轻轻一蹭:“是啊,离不得了。”
若此刻灯光亮起,明黛便可瞧见,男人在短暂的怔愣后,露出了极好看的笑。
秦晁低头,亲亲她的发顶,低声问:“是哪个‘明’,哪个‘黛’?”
明黛软在他怀中,轻轻摇头。
她只记得有人这样喊她,但并未见过到底是那两个字。
秦晁想到了她的钱袋,也想到了那枚勾玉。
他替她弄假户籍时,取得便是那个‘月’字。
莫非,是日月“明”?
秦晁又问起别的,他想知道她想起多少。
明黛仔细回忆一番,全部说给他听。
可是那些没头没尾的片段和画面,让秦晁也很是不解。
直到明黛说到了穿着嫁衣的事。
男人气息骤沉,手臂用了力气,恶狠狠问:“你要嫁给谁?”
明黛微惊,觉得他反应有些大。
她探手去摸他的脸,是一个安抚的姿势:“我没有嫁……”
只是梦到穿着嫁衣,发足狂奔。
梦中的她只想逃开。她甚至怀疑,自己是逃婚时出的意外。
秦晁心里不舒服极了。
但感受到她的安抚,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平复心情后,他撇开嫁衣一事,紧着别的零碎细问。
这一夜,他们并未做那事,却以更亲密的姿态依偎,絮絮低语。
直到怀中的人沉沉睡去,秦晁依旧清醒。
他莫名有些失眠。
早在她茫然投入他怀中时,他就想过会有这一天。
因为那时,她只是在逃避。
可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了断的事,都是牵绊与遗憾。
她注定逃不开这些,也的确一直受其困扰,噩梦连连。
以至于在翠娘的事情上有这么大的反应。
当初他想留下她时,尚且无法对她使出任何下作手段。
所以,他也不能看着她压抑着那些遗憾和牵绊,自欺欺人继续这样下去。
然而,明明都在意料之中,甚至在她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秦晁心里却并不安定。
他拥着怀中的人,想到了送走翠娘时问过的那个问题。
嫁入赵家的时候,她就知道赵母不喜欢她,知道前路困难重重。
可她还是嫁了。
再没有看回到结局前,人总是更偏向自己心中所愿。
为了得到想要的,坚信人定胜天,无难不破。
可真正走到那一天,才发现挣不到的永远挣不到。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选这条路吗?
她后悔吗?
当时,他只是随口一问,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那样问。
至于翠娘的通篇大论,他都没怎么在意。
而他的随口一问,却于此刻出现在脑海中,缠绕着思绪。
如果她的亲人还在世,她的确是出身大户人家,他们会不会遇到同样的事?
换他处在翠娘的位置,已有前车之鉴,又该如何?
秦晁知道,他不可能放手的。
正如当日赵家起火,若他没有抓住,真让她冲进去。
那结果,无非是冲入火场的人会多一个。
他死也会跟着她。
可若最后,他撑得下来,遍体鳞伤的却是她,那该怎么办?
秦晁忽然陷入困顿之中。
就在他沉浸于夜色中,思绪越发魔怔时,怀中的人动了一下。
秦晁这才发现,他将她抱的太紧了,她不舒服,动身挣扎。
秦晁松开些,自嘲的笑起来。
所以说,他最讨厌晚上,最讨厌漆黑一片。
这种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
一切尚未明了,他在担心什么?
最重要的是,就她的记忆来看,她兴许还处在危险之中。
他应该想的,是如何将他护的稳妥。
……
陵州。
明程已经盯了景家很久。
当中,除了景枫曾经离家东行,行踪显得有些诡异,整个景家的山庄没有任何异常。
景珖身为家主,一直坐镇陵州,适逢年节,往来拜谒的商户无数。
景家山庄占地极大,又是居于这青山绿水间,有客远道而来,往往会直接小住。
所以,山庄的宴席从年前一直摆到上元节,日日热闹,夜如白昼。
明程曾试图找人混入景家山庄,但即便混进去,也根本进不去内院。
据说,景珖的母亲出身官宦之家,是因家道中落,才嫁给景珖的父亲。
这个柔弱的官家女眷,不仅生下了如今的掌家,还将整个景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明程不能无限度的耗,趁景家忙于年节,他安排人手轮番盯梢,赶着回了一趟江州。
没想刚到江州,已经回到长安的明靖发了信件过来。
明程一看信,顿时不好了。
明靖到底还是把实情告诉了明玄,明玄已知长孙蕙的怀疑。
信中提到,一旦有明黛和明媚的消息,切不可立刻声张,必须低调隐藏。
同时,一定要派遣足够信任的人寻找她们的下落。
之前,明程只是听了嫂嫂长孙蕙的推测,如今看了明玄的信,他越发有了断定。
黛娘和媚娘遭逢意外,的确是被人暗中谋害。
个中缘由,恐怕是连兄长和嫂嫂都不完全清楚的事情,但必定与长安有牵扯。
一旦找到她们,第一件事是将她们保护好,仔细问清楚前因后果。
只有知道实情,掌握线索,才能有所防范,以免害过她们的人一计不成再下毒手。
所以,寻找的人必须是信得过的人,且不能声张。
若大肆安排,叫幕后黑手派人混进来,明目张胆一起寻找,反是害她们。
至于掩藏消息的目的,除了保护她们不被暗中黑手盯上,还事关她们的名誉。
自从事发后,虽然江南明府派处多人寻找,但长安明府那边一直没有给出确切回应。
无论是长孙蕙还是明玄,对此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种事情,只要不承认,那就永远是流言。
兄嫂是坚信女儿一定能找到,始终为她们留着打算。
即便回去的只是两具尸体,她们是何处被找到,被找到时是什么模样,曾经历过什么,也不是那些嘴碎之人可以随便议论的。
明程早年丧妻,深知这种死别之痛。
黛娘和媚娘是他当女儿一般看着长大的,他也绝不会允许她们有一丝一毫被玷污。
就在明程重新整顿出发,准备继续从景家下手时,长安已然闹开。
一道怒告明府主母、卫国公府之女长孙氏对官眷滥用私刑,造谣中伤的御状送到了元德帝面前。
年过不惑的长乐伯头系白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于殿上叩首,为妻女鸣冤。
“求陛下还臣妻女一个公道,惩治恶妇!”
霎时间,朝堂一片死寂,高坐上首的元德帝面沉如水,薄唇轻抿……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在下午或者晚上,应该不会十一二点那么晚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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