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觉得,秦晁这人不仅心思深似海,还说风就是雨。
前脚刚叫她照顾他的起居日常,后脚就拉着她出去重新做衣裳。
“五日后就赴宴,你现在去做也来不及。”明黛拢着披风,试着同他讲道理。
秦晁仔仔细细为她系好披风戴上面纱,郑重道:“那就加钱。”
……
秦晁真的如自己所言,一切交给她。
去了布庄,将她往布架前一推,自己往客座中一坐,闲闲散散吃水等候。
明黛悄悄翻他一眼,耐着性子挑选料子和颜色。
秦晁身量高挑,看着清瘦,实则浑身都是薄薄的肌肉。
每每撩袖脱衣,稍一发力,便坚硬如铁,线条如描如刻,蓄满力量。
他作赵爷打扮时,多是着重色锦袍,宽衣博带,一身冷清与一派风流并存,十分勾人。
但也仅限于在那样的场合里,若是换成更严肃些的场合,旁人只会觉得轻佻不正经。
明黛猜测,他不愿在吃穿上费神,又不能格格不入,索性偷懒照着那些富家公子哥儿的样式来。
给她买那样的裙子,只怕也是因为他来往的女子都是那一类装扮,是唯一的参考。
而今做回秦晁的打扮,更是随意随性,灰褐袄子往身上一套,悠哉浮生半日闲。
纵是再好的身量骨架,也架不住他这样任性。
倒也有几件出门穿的冬衣,但无论料子、颜色还是样式,都差了些。
思及此,明黛打起精神,在脑中勾勒起适合秦晁的样式,很快选好料子和颜色。
秦晁吃着茶水,眼瞄着她,甩手掌柜当的十分愉快。
……
买完料子,秦晁还是选了那家惯常会去的裁缝铺。
其实,老裁缝的手艺很不错。
只是裁缝制衣,都是根据客人送来的料子,要求的样式去做。
再好的手艺,也救不了秦晁的审美。
这次,明黛亲自同裁缝画图纸,哪里要多收,哪里要放量,无一不详。
秦晁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侧耳听着,一个字都没落下,嘴角疯狂上扬。
这时,从门外走来一个妇人。
冬日的衣裳再宽厚,也遮不住孕肚,她手扶着腰走进来,肩上还挂着个包袱。
秦晁抱着手倚在柜台边,妇人一进来便瞧见他:“晁、晁哥?”
见到秦晁,妇人下意识望向他身边的女子。
同时,明黛听到熟悉的声音,停了交谈回过头来。
“翠娘?”明黛很是惊喜:“你怎么来县城了?”
此言一出,翠娘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不大自在的瞄了秦晁一眼,旋即笑道:“才、才来的。”
明黛察觉有异,但见她面色疲惫,肚子比两个月前大了许多,也没多问。
她以为翠娘是来做衣裳的,毕竟年节将至,谁都要置办新衣裳过年。
可顶着这样的冷天在外走动,未免吃力辛苦。
明黛将图纸和布料收拢起来,对翠娘笑道:“你先。”
明黛有多亲和温柔,一旁的秦晁就有多冷漠疏离。
翠娘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急。你先……”
明黛看一眼她的肚子:“你身子不方便,还是不要在外多走动。”
“我已说的差不多了,还剩些细微处斟酌,等你说完,我再同师傅定夺也不迟。”
她隐隐觉得翠娘有些忌惮秦晁,遂看向秦晁,低声问:“我们等一等,好不好?”
秦晁斜眼睨她,没好气笑了一声:“我敢说不好?”
明黛用手肘轻轻拐他一下,秦晁这才站正,不冷不热道:“你先吧,我们等等也好。”
翠娘是真的累,也没再客气,再三道谢后,转而同老裁缝说话。
秦晁拉着明黛到一旁坐着等候。
老裁缝的铺子不似布庄那般大气,也没有茶水点心,秦晁等的无聊,拿过图纸看。
这一看,他嘴角扬起,渐渐露笑。
两套窄袖束腰的圆领袍,算不得款式新奇,却因肩背和腰腿的细节处理,显得格外用心与不同。
她攀过他的肩,搂过她的腰,缠过他的腿,那些有意无意的触碰,原来都在她心中留了痕迹,成为图纸上细致的标注。
秦晁翻来覆去得看,啧啧摇头。
明黛见状,凑过来问:“哪里不好?”
秦晁眼一抬,无限唏嘘:“你真是——”
明黛不解:“嗯?”
他喟叹一声:“——把我都摸透了。真叫人害怕。”
一个“摸”字,他咬的意味深长。
明黛眼神轻动,复又垂下,慢慢抿住唇。
他们已有好好做夫妻的约定,但明黛的态度,更多时候是纵。
纵他的靠近和亲密,纵他不正经的挑逗。
不是她不懂回应,也不是无动于衷。
他们已同塌而眠,偶尔口齿交融,明黛接受这些,就没想过这一生会再与别的男人亲密。
可她越是想要投入眼下的日子,那个被她放弃的选择,便越发沉重垂在心头。
她会在夜里惊醒,也会像此刻一样,毫无预兆心头发堵。
明明该试着给一个甜蜜的回应,却只觉喉头苦涩,半句甜腻话都说不出。
秦晁将她所有神态尽收眼底。
他笑起来,手中图纸对折:“同你耍个趣,羞成这样?”
这话,显然是在帮她兜着。
明黛心头微微松缓,正欲开口,一旁传来老裁缝摇头摆手的拒绝——
“这位娘子,您也别为难我了,这笔买卖,咱们怕是做不成。”
翠娘有些着急,她手里捧着几片绣样,“薛师傅,您再考虑考虑,价是高了些,但您看看,我的东西不差。”
老裁缝也是无奈:“是,娘子绣工的确了得,可一来,小店客人少有用这类精细绣纹的,二来,即便小店用了你的绣样,娘子你……”
老裁缝扫过她的孕肚:“同样一份工活,您给的工期远比其他绣娘长,小店也耗不起。”
老裁缝显然不是第一次遇上登门自荐的绣娘。
一看对方挺着大肚子,便知她肯定是去过大的铺子。
人家嫌她有孕在身,工期太长,她才选小铺子试水。
拒了翠娘,老裁缝赶忙招呼正经客人,问起明黛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
翠娘有些失落,她收好自己的样布,冲明黛颔首告辞,低着头走了。
明黛挑着几处细则,言简意赅与老裁缝敲定样式,走出铺子时,已见不到翠娘的身影。
她记得上次回村里,正逢上赵金的老娘在村中大闹。
那位老夫人,一直都不喜欢翠娘。
“赵家郎君平日里最紧张翠娘,怎么叫她一个人在城里游荡。”
秦晁安安静静站在明黛身边,难得没有接话。
因为这个小插曲,回去的路上,明黛有些沉默。
秦晁握着她的手,越发觉得这双手放不得。
他明明搓热了,放开一会儿再握住,又冰凉的很。
下了马车,拐进巷子,秦晁和明黛与另一对夫妇不期而遇。
已是冬日,赵金内里还是单薄的衣衫,外罩一件破袄子,还是敞着的。
他小心翼翼扶着翠娘,低声与她说着什么。
此刻的翠娘,周身罩在厚厚的披风里,脸上尽是甜蜜的笑。
哪里还有铺子里见到的半分憔悴?
两方遇上,四个人里只有明黛最吃惊:“翠娘?你们也住这里?”
这回,赵金也看了秦晁一眼,和在铺子里的翠娘反应一样。
明黛心头一动,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双方简单打了招呼,各回各家,明黛瞄见赵金和翠娘的宅子与他们隔了三四户。
是一方很小很小的宅子,与他们住的不能比。
一进门,明黛拉住秦晁。
“你早知道他们也住这来了?”
这段日子,她大多留在家里,偶尔出门,也被秦晁捂得严严实实,不离他身。
且她本就怀着心事,自然无心留意别处。
但秦晁不同,这地方是他选的,左邻右舍必都打听摸底过。
秦晁可能早就与他们打过照面,却没同她讲,以至于她今日见到他们,只有惊讶意外。
果不其然,秦晁抄着手往房里走,“嗯,见过一次。”
明黛紧随其后:“为何不同我说一声?”
秦晁走进堂屋,翻起茶杯倒水喝,冷言冷语:“有什么好说的,又不熟。”
明黛满心无奈。
寻常夫妻,一方在外遇见什么熟人,少不得会在夜间深闺中同另一方念叨几句。
若有必要,还需主动寒暄来往,这本是人情世故。
到了他这里,只有冷漠。
而她隐约能猜出因由。
他在淮香村长大,体验到的人情世故皆透着炎凉,从周围人身上得到大多都是恶意。
而后成为赵阳,身份来回转换,颠簸忙碌,从未真正安定。
他曾将朱家送去的红礼丢在门口。
一边听村里人对他奚落不屑,一边笑着看他们捡走自己不要的东西。
用一种别扭又冷漠的方式维护自己。
如今尘埃落定,从头开始,他却并未完全从过去的状态中超脱出来。
明黛提起茶壶帮他满杯,好声好气道:“是,我们是不熟。可你告诉我一声,我也不至于这般惊讶,徒增尴尬。”
秦晁正要开口,明黛忽然捏住嗓子,学他的语气抢白:“又不熟,有什么好尴尬的!”
她学的惟妙惟俏,那种不屑中透着冷漠的调调尤其生动。
秦晁话都到了嘴边,嘴角抽了两下,别过脸轻笑起来。
她可真是个活宝贝。
明黛挨着他坐下,温柔的语调,像在哄一个执拗的孩子。
“且不谈赵家郎君和翠娘,你既然要安定下来重新营生,不妨试着改一改从前的模样。”
“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问好,一声寒暄的熟稔与热闹。”
“也是偶尔有不便或难处,略尽绵力施以援手,互帮互助的情分。”
“你独来独往高傲冷漠倒是痛快,可人情织就的世道,哪那么容易独善其身?”
秦晁慢慢转过头,望向身边笑意盈盈的少女,眼中情绪渐起。
他一直知道,他的江娘子擅长讲戳人心窝的话,也最懂得拿捏。
可经历这么多事,他还是轻易就被她打动,甚至在脑子里生出一副诡异又有趣的画面——
他一辈子都没改这幅脾气,旁人觉得他不近人情,不懂事故。
一直到老,都是个无人敢亲近的怪老头。
可大家又都羡慕他。
因为他有一位不可多得的温柔贤妻。
貌美睿智,善解人意,左邻右舍、来往友人、子孙儿女无不亲近敬爱。
连路过的孩童,看到江阿婆都要露出大大的笑,张着小手臂扑棱棱向她奔来。
无人喜欢他这个怪老头也没关系,因为所有人都喜欢的江阿婆,心中只有怪老头。
秦晁被自己脑中的幻想触动,忽然想与她即刻白头。
他迫不及待想去见证,他们的确相携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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