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吸引了一路目光,停靠在一座低调的门庭前,上牌匾大书陆府二字,这便是陆婉的母族,她一直心心念念想回的云乡府。
陆府中人早就接到了燕熙要进城的消息,早早就在府门前候着。
陆府大三房,小九房,主事的是燕熙的亲外祖,陆氏虽然逐渐式微,但还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族。
外祖母尚在卧病,出来迎接的自然是如今陆府执掌中馈的大夫人吴氏,二人的大舅母,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妇人。
云乡氏族不行,出的贵人越来越少,因此今日两位郡主一来,竟也引得万人空巷,很多在城门口听说马车驶入的百姓都自发的跟到了陆氏的门前。
陆氏已经许久没有风光过了。
云乡陆氏的几位年轻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喜悦。
陆氏从政不成,现在开始从商了,这么多年小赚了一笔,但商为最末,也一直被人看不起。
众人都对马车中的人翘首以盼。
燕照看了看乌泱乌泱的人群,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位年少风采的小将军身上,她的重甲紫金,神色坚毅,看起来品级就很高。
众人都在看燕照,自然就忽略了那只放在车帘上的素白无骨的小手。
马车上轻盈下来一位月白色衣裙的少女,她的裙裾处绣着淡红色的木槿花,瞧起来温柔极了,她抬起眸子,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温柔面庞来。
她笑盈盈的样子,令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仙姿轶貌,说是天下下凡也不为过。
燕熙轻笑了一声,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美貌是最大的武器。
她去了下一辆马车接了“朝阳郡主”出来,“朝阳郡主”蒙着面纱,瞧不清面容,但胜在身姿窈窕。
吴氏迎了上来:“哎唷,这就是两位外甥女吧?”
燕熙同“朝阳郡主”乖巧的叫了一声大舅母。
吴氏没有见过燕熙,却是见过燕照的,想起来小时候那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成了而今阴郁沉默的样子,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对于两人在陆府门前引起的动作,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吴氏曾经是陆婉的闺中密友,因为同陆婉私交过好,这才嫁了她的兄弟为妻,没想到最后陆婉竟嫁到了远远的京城去,几年回不来一次,更是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真是世事无常。
瞧见吴氏一脸叹惋的神色,一旁燕照的神色却动了动。
她记得小时候是见过吴氏的,那个时候吴氏的脸上还没有风霜,一双玉手在她脸上捏了又捏,十分喜欢她。
乍见故人,叫燕照心神翩起。
吴氏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气度不凡的小将军,不由问道:“这位是?”
燕熙笑了一下:“这位是抚远中郎将,陛下特地让她护送我二人来云乡。”
中郎将?
这么年轻的中郎将?
吴氏的脸上挂起了笑脸,想来若不是军功卓越,就是家族庞大了。
“多谢将军护送我的两位外甥女回家。”
燕照忙道:“分内之事,妇人不必多礼。”
吴氏笑着点了点头:“那将军请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入了陆府。
留着剩下的百姓还在仰面愣神,好半会才反应过来。
“陆家这是又要发达了?一门两位郡主。”
“难说,你忘了陆府那位老太君病了的事吗?说不准只是回来探望老太君的呢?她们一介女流,纵然是郡主,这一门的风光与荣华怎担得起。”
那人叹了一口气:“还以为咱们云乡又要重回皇上的视野里了。”
氏族没落虽不会对一个地方有大的影响,可是如若一个人一个族风光,是会被冠上地名的,像琅琊王氏,若是云乡府氏族能在帝王面前说上话,云乡府的各类贸易与交通才能恢复往日的辉煌。
百姓们说的话燕照自然是不知的。
此刻她已随着一众人穿过甬道,入了荣华堂。
燕照是一众将里身份最贵重的,自然要被迎入荣华堂,毕竟陆氏无人为官,燕照是高官了。
不过主角不是她,她只安静的坐着一侧。
各位舅母都站出来,向燕熙二人介绍各位表兄弟姐妹。
先前提过陆府大三房,小九房,即和外祖同辈的有三方,剩下大房下二小房,二房下三房,三房下四房。燕熙燕照的外祖就是大房里的,有两位直系的舅舅。
燕照在众人之间看见了刘广兰。
她正一个人立在角落里,身上是廉价的衣物,此刻正目光灼灼的看着燕照,哪怕她眼前站着两位从未见过的表姐妹,也没有燕照更吸引她的注意。
吴氏注意到燕照的目光落在刘广兰身上,微微蹙了簇眉,这么多的陆氏儿女中间,刘广兰的容貌实属上等,可她身负杀父的名声,这位年轻的抚远中郎将实非良配。
燕熙没有亲二舅母,她自许多年前难产去世之后,二舅就没有再娶。
吴氏膝下一男一女,是为嫡,后院还有两位庶女。
男子都去学堂上学,只有女子在家。
燕熙与吴氏之女陆长长相互问好。
陆长长看着便一副狡黠机灵的模样,她身为陆氏的嫡长女,没有半分稳重的样子。但这性格却很是讨喜。
陆长长的岁数和燕照差不多,只是不知为何还未成婚。
她拉着燕熙的手,左看右看:“我从前见过几次姑姑,你和姑姑长得真像,比她更好看些,你瞧你这手,水灵灵的,一瞧便是娇养的。”
陆长长一面夸着燕熙俊,一面向燕照燕熙介绍起家中的几位姐妹来:“这位是二姐陆庭花,这位是三姐陆城城,这位是四妹陆弯弯……俱是隔房的姐妹。”说罢她这才很不愿意的介绍起一旁的两位来,“两位庶妹,陆珍珍和陆惜惜。”
两位庶女均是低眉顺眼的,燕熙心底也有了计量,别瞧吴氏温温柔柔的,她治理后宅一定有她的一套。
陆长长不敢和“朝阳郡主”说话,见“朝阳郡主”看着立在一旁的刘广兰,只是微提了她:“照姐姐,那位是隔房姑姑的女儿,你们的姨母闺女。”
看起来陆长长对刘广兰没有什么看法。
“朝阳郡主”默不作声,很快又低下了头。
陆长长明白这位姐妹大抵是不爱同人说话,便又拉着燕熙说了起来。
她细细的看了燕熙的面容,不禁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容色的女子,态度更热切起来。
整个陆府,能同燕熙的容貌一较高下的,只有大舅的庶女陆惜惜了。
陆惜惜生得一副小巧的面容,她惯爱挂上楚楚的神情,走起路来更是如弱柳扶风,叫人怜惜。
可惜燕熙珠玉在前,她的一举一动自带端庄,有种矜贵之感,这下更衬得陆惜惜小家子气了。
众人都不免叹了一声,真不愧是宫里养大的姑娘。
陆惜惜自然也明白这点,看向燕熙的目光有种隐藏的妒恨。
众人都相互见了一面,吴氏走了出来:“好了好了,别累坏了姑娘们,照姐儿,熙姐儿,你们的众位舅舅与哥哥都在外做事,要傍晚才能回来,你们可别怨他们。”
燕熙自然理解,笑着道:“大舅母多虑了,燕熙省的。”
吴氏拉着燕熙的手,忙不迭叫了几声好孩子,旋即叹了一声:“大舅母带你们去探望外祖母吧,母亲她念你们许久了。”
燕熙应是,吴氏看着燕照:“那这位抚远中郎将……”
燕熙看了燕照一眼,知她才是最想见外祖母的人,她想了想道:“带上她吧,叫外祖母也见见她。”
众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不知燕熙是何意,旋即又想了想,如果抚远中郎将作为未来的外甥婿去拜见外祖母,倒也不无不可。
本来陆府众中的姑娘有几人对燕照有些意思,闻言也只得偃旗息鼓,仰面长叹了。
吴氏想了想:“罢了,既然熙姐儿如此说,便请抚远中郎将一道吧。”
探望老太君,不需要很多人随行,一道的只有燕照燕熙并着“朝阳郡主”,吴氏这边带了一个陆长长。
老太君的屋子门窗紧闭,叫燕照不由得皱了眉。
甫一入了屋子,便有一股刺鼻得药味,熏得陆长长拔腿就出了屋子。
她站在阶下,摆了摆手:“我在外边等你们,里边得味道可太难受了。”
吴氏嗔怪得瞪了她一眼。
屏风后是一张榻子,上边躺着一个老夫人,正在呻吟。
燕熙同燕照对视一眼,看来陆老太君的病比他们想得都要严重。
“母亲已然缠绵病榻两个月了。”吴氏神色慨然,几分担忧,看起来婆媳二人的关系很不错。
陆老太君此刻正醒着,她听到声响,却很难扭过头,她气若游丝,问道:“是婉儿来了吗?”
吴氏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泪,走上前强笑道:“母亲,不是婉儿,是婉儿的女儿,照姐熙姐,她们从京城回来看您了。”
陆老太君望着屋顶,眼神呆滞,口中喃喃着:“照姐儿,熙姐儿。”
吴氏向她们招手,示意他们到前边来。
“朝阳郡主”顿了一下,叫燕照先行。
陆老太君艰难的转过头,乍然看到燕熙的脸,颤巍巍的伸出了手,发出令人心酸的声音:“婉儿。”
吴氏泪眼朦胧,燕照虽然不愿意摘下面纱,但其实燕熙才是最像陆婉的。
陆婉未出阁时就是云乡府的第一美人,若不是她生得好,身份又好,云乡府陆氏也不会选择她与天策联姻。
眼前燕熙与陆婉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她们之间唯一不同的是,陆婉的脸上永远有属于少女的明媚与娇憨,而燕熙的眉目间却是温和,还有一种藏在深处的波澜不惊。
燕熙看着握住她的年迈的手,眼前这位老人虽两世以来只见过寥寥几面,但这至亲的血缘却是无法割舍的。
陆老太君虽病入膏肓,将燕熙错认作陆婉,但终究是反应了过来,她描摹这燕熙的眉眼:“真像啊,可惜不是婉儿啊。”
她低落了一阵,把视线从燕熙身上移开,看见燕照,嘴角扯起一抹笑:“照姐儿来了,都长这么大了,过来,叫外祖母看看。”
吴氏忙道:“母亲,这位不是照姐儿,这位是抚远中郎将,照姐儿在……”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燕照已跪下身子,膝行几步上前,坚硬的铠甲微凉。
陆老太君笑道:“你小时候就闹着要穿盔甲,如今终于穿上了。”
燕照眼睛微红,即使她化成了男子,外祖母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吴氏想说些什么,但瞧着眼前一副祖孙和乐的模样,不忍心打破,她看了看站在身后的“朝阳郡主”,又看了看床榻边的抚远中郎将,皱起了眉。
“我昨夜,梦到你的母亲了。”
陆老太君神色怅然:“她在对我笑,今天我就看见熙姐儿了,谢谢你们能来看我。”
说罢,她剧烈的咳嗽了两声,身边侍候的丫鬟赶紧递上帕子,鲜血染红了手帕。
燕照突然瞪圆了眼睛,担忧的模样不似作假,却让抽出心神的吴氏有些奇怪,明明是一个第一次见的外男,怎么会如此担忧老太君呢?更何况老太君还将她认作了燕照,明明她神思清晰,都知道燕熙不是陆婉了。
燕照来的路上便听燕熙说,老太君得的是咳疾,病入膏肓,只用人参吊着性命。
她的双眼顿红,不,一定有办法能治好的!一定是那些大夫医术不够高明,世界之大,一定能有人能救外祖母!
白老!白老!
杨花镇瘟疫解药已然研制出来,她要找白老治好外祖母!
燕熙看见燕照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叹了口气,这样的状况,即便是白老也无药可医。
经历了一辈子,燕熙自然知道老太君的病已有十数年之积,打陆婉去时便每况愈下,她先前收服白老时,曾叫白老扮成游医前来诊治,却见白老摇了摇头,言明老太君的病起于年轻时候被人下了毒,九死一生治好,但毒素已然对肺部产生了很大的损害,他说药石无医,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很不可思议了。
但她依旧叫白老延续了老太君的性命,只是前一月突然收到白老在云乡府药童的来信,说老太君的身体快不行了。
那封信来的时间竟与上辈子相差无几。
原来她不能逃脱命运的安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