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文站在甲板上,感受着星舟上感受不到的、船身随着波浪的起伏。
海州发生的事情,他从璇玑盘上已经比任何人知道的都要更早。
这些都多亏了及时躲起来的夏洛克虎克在当阵地记者,他本来也应当被国兵司抓走收押,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姑且将他藏住了。
“这些都是凉州国法司给我的护卫,昨夜才至海州,怎么可能参与叛乱!荒谬至极!”
本来抱着到海州坐牢的想法的马凯,居然坐在小小的国法司大堂里,这么朝着惊部的官兵拍着板子。
于是,为数不多的寒英宗异人便临时将残破的海州国法司大堂当作了避难点。
但这里终究无法存档,更不能安全地下线,躲在此处的他们也只能做做战地记者,也算是给韩东文提供了价值不低的情报。
异人死后,损失所有未安全下线保存的属性点、装备奖励,而绝大部分事件也会宣告失败。
自从异人冲撞国兵司惊部总营之后,次日惊部部尉杨楚然直接下令,全海州异人全都集中到国兵司惊部关押,若有武力抗法者当即处死。
而整个海州所有城池内的酒家客栈也全部由官兵戒严围堵,确保次日异人复生时能够直接逮捕关押,一时间几可称整街肃穆,人心惶惶。
海州最大的城池就是见海城。
见海城中玩家包下最多客房之处,自然就是见海城的怡红楼。
杨发财直接歇业大吉不待宾客,大门敞开进驻国兵司官兵,有人手不足的,便也直接以大旗门弟子相帮。
以军镇民是什么样子?
生活在安定社会当中的玩家从未见过,今天总算是见了一次。
高大的军马在街道拖刀飞驰,官兵挨家挨户砸门,宣读惊部部尉的成命,寻常的海州百姓虽知道这是异人的事与自己无关,却仍旧连在屋里说话都变得小声。
不见了。
那些成日里兜里没两个钱,却老是喜欢在街上晃悠的异人不见了。
那些偶尔帮人打打零工送送信件跑腿的异人不见了。
这样的氛围下,原本可以开门的本地人商铺,也在上午便早早地打烊,免得找来什么祸端。
韩东文看的嘴角都在抽搐。
去血港这一趟,他就已经看出来血港的异人和泗蒙的异人在社会地位上有所差别,托了死人舰队的福,血港的异人各个都可以说得上是人上人。
当初死人舰队还未吸纳异人的时候,作为船工苦力的血港玩家和作为奴隶的奥利玛玩家是弃坑最多的,韩东文当然记得。
若是泗蒙的玩家看不到惊部这种寒意转变的苗头?
所以他一定要去海州,以最快的速度去!
“殿下。”
一个好听却沉静的女声在韩东文身后响起,他转过头去,看到江宁蕴已经踏上了甲板。
“免跪了,过来。”韩东文招手。
和江可茵商议的事情,她的姐姐江宁蕴也一定会知道,所以韩东文那打算让国法司重新进入海州的想法自然是受她欢迎的。
而这一次的异人叛乱,不管是国兵总司还是惊部的锅,江宁蕴都是乐于见到的,因此她接到韩东文诏令去海州的时候,半点迟疑都没有。
“殿下方才召臣,不知有何吩咐?”
江宁蕴微微低头。
韩东文看看周围摆了摆手:“此处只你我二人,李宰不在。”
即便韩东文是去海州找国兵司的事,作为休部部尉的铁律,李宰还是一定要跟去的。
但他倒也不必跟得那么紧。
“这声殿下倒是宁蕴愿意叫的。”
江宁蕴抬眼看了看韩东文,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眼角倒是有几分真诚的意味。
“国法司撤出海州之后,编制还在不在?”
韩东文也不废话,直接讲起了二人心知肚明最要紧的话题。
江宁蕴立刻答道:
“自从法司撤出海州,海州名义上的管辖便归给了离部。”
“离部……”
韩东文略微一思索,就想起了疯疯癫癫的公孙长正与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公孙雪。
公孙长正提拔靠的是自己的战力,却没有什么靠山,彼时的海州只剩下一个名分,给他自然是情理当中的事。
“血港若是起兵逼境,你觉得国法司是否就有足够的理由进入海州?”韩东文问江宁蕴。
江宁蕴想了想回答道:“若是处于战事,进入海洲不难,但是有两个问题。”
“你说。”
“第一个问题是,血港或许不会起兵,商使一事,殿下最终伤的并非血港商使,而是其他三国使节,此事与其他三国仍在斡旋调查当中,但泗蒙与血港之间,暂时还没有什么血债深仇。”
“这不是问题。”
韩东文立马说道:“他们一定会起兵,说第二个问题。”
江宁蕴看了看韩东文,眼里目光有些变动。
揪国法司小辫子占便宜的时候,韩东文的语气也很坚定,那是因为手里有小辫子。
现在血港的动向泗蒙又左右不了,他凭什么还这么坚定?
“第二个问题则是,如果血港起兵逼境,国法司增兵支援,化解危机之后,国法司要如何留下来。”
江宁蕴说到这里语气也变得更正式了些:“殿下想必也已经知道了,海州实控人是惊部,惊部实控人是大旗门,若是这一次钟大人他们安稳,恐怕还不足以逼澹台复直接压制杨楚然点头。”
听到这里,韩东文猛地转过头来盯着江宁蕴,目光锐利了十分:
“别想不该想的事。”
“……是。”
江宁蕴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算作是听命。
韩东文这才点了点头,将目光望向远处:“国兵司也想要重塑惊部,这种冲突之下,是不是只有端掉大旗门这一个法子了?”
江宁蕴没有说话,算是承认了韩东文的说法。
“可是大旗门端不掉的,除非名正而言顺才行。”韩东文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嘀咕了一句。
“殿下,臣听闻惊部已经在海州逮捕异人治乱,动作很快。”江宁蕴说。
这意思很明显,大旗门不傻,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此时铸错。
冷淡钦差这种小错可以,算是给澹台复的警告。
置钦差于危机之地这种大错绝不可以,这直接是给澹台复以口实。
但即便现在已经让阁监钟礼林与当红的侍女蒙受了危险,也只是自领三百大板,远远到不了会被连锅端的程度。
只有一种罪过,是株连九族绝不姑息让步的。
只有一种罪过,是无人能保百首唾弃的。
叛。
即便大旗门已经在和血港做交易,即便初号机那边真的能够拿到证据,仍然不够。
防患于未然、纠察出的叛,百姓看不到。
文永行问过韩东文,王何以为王。
有民才有王。
海州的土皇帝也一定遵循这个道理。
只有海州的百姓看得到的“叛”,才是最铁的罪证。
“先在海州重定司州。”韩东文开口说道:“现在海州国法司官职最大的是谁?”
江宁蕴迟疑了片刻,似乎想了起来,答道:
“是原雷州司州,凉州代司州马凯,这一趟本是做海州见海城大队长。”
“依伱看,马凯这个人如何?”
这句话说出口来,韩东文竟一刹那间有些恍惚。
当初在天鹰城,飘雪的法司大院中,江宁蕴也是这样看着面前的初号机提问。
依你看,此人如何?
“可做司州。”
此时此刻攻守换位,自严寒的北境至酷热的南海对调。
泗蒙的方圆,如纺线,亦如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