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乐安看过去,另一个棚底下放满了坛子,殷清瑶正在忙活着。他到嘴边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了。
“五叔,听说你们分出来了,我就是来看看。”
殷老五招呼着他喝茶,淡黄色的菊花茶沁人心脾。
“你难得回来一次,是该多看看,多放松放松。在学堂里读书很累吧,听你爷说,你这次考试得还行,什么时候放榜!”
“得等到年前了。”
殷清瑶给他们端上一盘洗好的葡萄,又把没吃完的月饼给他们拿来。
“爹,乐安哥,你们在家里聊,我跟杜鹃姐姐上山摘葡萄去。”
殷乐安抬头瞧见杜鹃,疑惑问道:“五叔,这位姑娘是五婶家的亲戚?”
殷清瑶跟杜鹃一人背着一个大背篓就出发了,殷老五不想瞒着他,于是就把殷清瑶怎么认识梁怀玉,又是怎么被梁怀玉请去帮忙的事情说了。
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家闺女到底能帮上什么忙,反正就是这么个事情。不过金条的事情他没说,打死他都不敢说。
李柔娘因为孕吐的厉害,就没出来见客,殷乐安坐了会儿,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对殷清瑶就已经改观了。他不在家,又一心读书,很多事情他不知道,自然也没有资格评判。
想想五叔五婶在家不容易,肯定不是旁人嘴里那样。她在门口站了会儿,殷清瑶跟杜鹃背着沉重的葡萄回来,看见她跟他打招呼:“乐安哥,你吃了饭再回去吧!马上就中午了。”
殷清瑶浑身是汗,头发散乱,红彤彤的脸上沾了泥土,两条胳膊袖子往上卷着,裸露的皮肤上有蚊虫叮咬的大包,也有被山里树枝刮的红痕。印象中,他们二房的弟弟妹妹从来没干过这种粗活,乐蓉最多就是帮着扫扫地,纳纳鞋底。
殷乐安对她笑笑,说道:“不了,我回家吃吧。”
她把背篓放下,从里面拿出几串葡萄用柳条编成的小筐装了塞给他。
“那你拿点葡萄吧,可甜了,带回去给大家吃。”
殷乐安手中已经提溜着殷老五塞给他的月饼,这边殷清瑶又给他捡了一筐葡萄。
“多谢妹妹。”他也不推辞,“我这段时间都会在家里,你若是有空,可以回去跟乐蓉她们一起读书。我自己教她们,也不多你一个。”
殷清瑶掩饰住惊讶,上次见面他还一脸看她不爽的表情,怎么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行,我先忙完家里的活再说。乐安哥你慢点走。”
一连忙了五六天这件事情才算完。
殷清瑶收拾收拾歇两天,准备跟殷老五去一趟府城,把杜娟的事儿解决了。
进城之前,她还要做两件事,一个是剥点儿核桃仁儿,做焦糖核桃,这个很好做。第二件事就是她头一批酿的葡萄酒能喝了,她开了一坛尝了一下,第一批做的酒里面放糖少,出来的酒水少。
喝起来跟果汁一样,又带着酒的香味儿。
她酿的这些葡萄酒,既可以现在喝,也可以陈酿一段时间再喝。用五层细布过滤出来的酒液是澄澈的玫红色的,颜色十分鲜艳。
第一坛酒只装了三小坛,一共出了六十斤酒。
殷清瑶用白瓷杯倒了三杯,分别放在殷老五、杜鹃,还有自己面前。
“娘,酒对胎儿不好,你可以用筷子蘸一下尝尝味道,但是不能喝。爹,杜鹃,你们尝尝第一批酿出来的酒。”
殷老五抿了一口,惊讶道:“这是酒吗?跟葡萄汁一样!”
杜鹃也学着尝了一口,惊叹道:“真好喝!”
李柔娘犹豫着用筷子蘸了一下放到嘴里尝味道。
“确实挺好喝,说它是果汁,又有一股酒香味儿,但要说它是酒,喝起来又像葡萄汁,很开胃。”
殷清瑶自己也喝了一口,入口甘甜绵长,确实很开胃,不过喝酒没有直接吃葡萄甜,野生的成熟的葡萄甜得太腻,榨出来的葡萄汁也甜得发腻,酿成酒之后的味道很独特。
“爹,你就说好喝吗?”
殷老五砸吧砸吧嘴,说道:“还行吧,从来没听说过用葡萄酿酒的,咱们怎么卖啊?”
“过几天咱们不是去府城吗?”她语气故意一顿,“给梁大人带点礼物呗。咱们自家酿的酒,也不算贵重,梁大人都送咱们月饼了,咱们求人办事儿,送两坛酒不正好吗!”
院子里新酿的那些酒,殷清瑶都一罐一罐分批次加入第二波糖。只要密封好,过段时间就也能喝了,当然陈酿一段时间会更香。
杜鹃本来就很勤快,这些天更加勤快,晚上睡觉的时候,殷清瑶安慰她道:“杜娟姐姐,你别怕,办手续其实很简单的。”
杜鹃心里其实是很失落的,这里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但是她爹娘都把她卖了,她也就不想了,只是看见殷清瑶一家子人和和睦睦的,她很羡慕。
“杜娟姐姐,等我以后买很多地,成了大地主,咱们盖上大宅子,我再买一些丫鬟婆子,到时候你就帮我管着这些人。”
杜鹃静静的听她说着,若是别人说,她会觉得是别人吹牛,但是殷清瑶说,她就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我还想做很多事情,到时候说不准得天天往外面跑,咱们两个情同姐妹,我家里人还得托付给你,我给你开工钱,你帮我照看父母。”
“对了,杜娟姐姐,你识字儿吗?我爹娘都识字,等空闲的时候,让我娘教你写字算账,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些本事就用上了!”
杜鹃翻了个身应道:“好,我都听你的。”
八月下旬下了一场雨,葵花田里的草又长出来了,三个人钻到一人高的瓜子地里,矮身除草。眼看着已经开花了,这个时候正是需要肥料的时候。
殷清瑶规划着等明年在山脚下弄一个养猪场,到时候自然有粪肥给瓜子上肥料。不过眼下还得买肥料,把杂草清理干净,殷老五自己去了县城,买上几车肥料回来上到地里。
等收拾好了,换上干净的衣服,休息一晚上,赶在月底之前正好去府城把事儿办了。
他们汝阳县距离汝宁府的府城很近,三人先坐一个牛车到县里的码头上,搭上船,从湖面上穿过去,再花几文钱搭个马车就到了府城门口。
到府城的时候快中午了,这个时候酒楼正是忙活的时候,殷清瑶他们没去找她二舅,先找了个客栈,要了一间房,把东西放下。
因为还打算趁机把人参卖了,怕今天太赶,不好回去,所以先找个地方住一晚上。
殷老五出去买了肉烧饼,先解决了午饭。吃完午饭,寻思着这会儿正是午饭的时候,梁大人可能没空见他们。
于是他们留了杜鹃在客栈等着,顺便看着东西,父女两人先去街上溜达一圈,殷清瑶挑着这条街上最大的酒楼去转了一圈,问了一遍,酒楼里的伙计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葡萄酒。
他们打听的多了,还被人轰出来一回。
殷老五很是担心,但是殷清瑶的心情反而更好了,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把身后那片山林,连同那一片野生葡萄园一起给买下来。
她还只是想想。
“爹,不着急,咱们先去药店问问人参的价格。”
两个人溜达着,找到这条街上最大的药铺,进去之前,两个人先从门外往里看,见里面抓药的看病得有条不紊,殷清瑶交代道:“爹,到时候你可别说话。”
殷老五心里正紧张呢,自家女儿不让他说话,那他就不说话吧,万一哪儿说错了。
两人穿得普通,一进去伙计并没有多么热情。殷清瑶直接到柜台上问道:“你们这儿收人参吗?”
柜台后的伙计眼睛都亮了,将他们上下打量好几遍,却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态度,说道:“收,不过我们要先看成色,多少年的?”
殷清瑶看他的态度,心中警惕,谨慎地问道:“百年的,我没带在身上,大概有巴掌大小,根须完整,你们大概能出啥价钱?”
其实人参就在她怀里揣着,看伙计的态度,她心里也不敢肯定。
伙计一听他没拿货,立刻就鼻孔朝天,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
“你们这种人,我见的多了,我们药店的规矩,要先见到货才能说价格。”
看他的样子,殷清瑶拉了殷老五。
“那打搅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伙计见他们真走,这才急了,赶忙说道:“你们手里要是真有货,等我去喊我们掌柜的来。”
药店里这会儿还有一两个看诊的,人也不多,伙计很快就喊来一个老先生。老先生从后院出来,眯着眼睛笑,看起来很是和蔼。
“小姑娘,我们店里收百年人参最低是五十两,根须都完整的巴掌大小的参贵一点,最低一百两。你们要是把人参带来,我看过之后,成色确实不错的话,价格咱们都好商量。”
老掌柜以为他们是普通的庄稼汉,一听能卖几十两银子,肯定很欢喜。乡下人都没见过世面,但是能过了伙计这一关就说明他们还是有点心眼的。
老掌柜看了一辈子人了,看得出来这对父女之中,当家做主的是这个看起来才十来岁的女娃娃。
殷清瑶摇头,她要是没打听过,说不准真会以为人参就这个价钱。
他们给的价格太低了,她哦了一声,说道:“我们再去别的药铺打听打听。”
一支百年人参足可以当成镇店之宝,老掌柜见他们一脸平静,心里咯噔一下。
“小姑娘,小姑娘,咱们泰康药行可是汝宁府最大的药店,再没有比小店更加实诚的了,你先把货拿来我看看,价格咱们都好商量。”
老掌柜给小二使了一个眼色,殷清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不过也没有急着拒绝,而是笑眯眯地说道:“掌柜的,我们是来府城办事的,那东西没带在身上。这样,你等我们先去办完事,明天我们回家去取。”
殷清瑶一脸单纯的说道:“掌柜的你放心吧,我家距离府城不远,今天是路过这里来打听打听,我们明天一定来!”
掌柜见他们已经走到药店门口了,笑眯眯地摆摆手,殷清瑶回头冲着掌柜一笑,拉着殷老五就出去了。
出了门,殷老五紧张地问道:“清瑶,咱怎么办?卖不卖?”
刚才他一直绷着脸,心里却有点紧张。殷清瑶心里有数了,大概在药店,他们收的时候价钱都不高。
“爹,我们先不打听了,咱现在去府衙找梁大人吧。”
殷老五没什么心眼地问道:“清瑶,他们要是能给一百两银子,咱们就把参卖了吧。”
殷清瑶余光看见有一个小乞丐跟在他们后面,在她回头的时候立刻假装在看路边卖的小玩意儿。
“爹,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身后好像有人盯着咱们了……”
殷老五浑身一紧,下意识地想回头看,殷清瑶制止他,“别回头看,爹,我想吃糖葫芦!”
她突然指着路旁卖糖葫芦的小哥,殷老五有点没反应过来,殷清瑶就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道,“爹,我想吃,你给我买一个嘛!”
殷老五走过去问道:“糖葫芦多少钱一个?”
卖糖葫芦的小哥回道:“两文钱。”
殷老五摸出来两文钱给她买了一个糖葫芦,殷清瑶开开心心地挑了一个最大的,一边走一边啃,开心得像个孩子。
“说不准是我的错觉,咱们先去把杜鹃姐姐的卖身契赎回来。”
殷清瑶心想泰康药行那么大的药店,没必要为了一个人参犯糊涂,不过这个时候没有监控,还是小心一点为妙。
她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太鲁莽了。一边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和建筑,一边在想后面跟着她的小乞丐是什么意思。
最后想想,她直接带着殷老五去了府衙。
金城说梁怀玉这段时间都呆在府衙,不管怎么说,今天一定得见到他。
吏目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功夫,许三从里面出来,亲自带着他们父女两人到了里面办公的地方。
梁怀玉后背靠在圈椅上,两只脚悬空搭在堆满了各种文件的办公桌上,他伸了个懒腰,一脸笑意盈盈的,可见心情很好。
许三解释道:“新任知府今天到了,我们公子心情很好。”
父女俩冲他拱拱手,殷清瑶笑道:“恭喜梁大人脱离苦海,终于不用看这些卷宗了!”
殷老五第一次见他,不免有些拘谨。
梁怀玉斜瞥了许三一眼,嘚瑟道:“你看看人家,人家小姑娘都知道你家小爷我在烦什么,你身为我身边最得力、最亲近的护卫,竟然一天都板着个脸!”
许三无辜地摸摸鼻子。
殷清瑶见他心情好,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梁大人既然心情好,能不能帮我个忙?咱们顺便再谈几桩生意!”
梁怀玉抬眼瞧着她一脸不怀好意,端正坐好,问道:“你惹什么麻烦了?”
殷清瑶迟疑地把怀里的人参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示意他打开。然后在他惊叹的眼神中把刚才去泰康药行的事情说了,梁怀玉听得直叹气,指着她。
“你有这么好的东西,第一时间竟然不想着小爷我?这种东西小爷我稀罕着呢,拿回去送给老太君也是脸上有光的事儿!药行的掌柜给你出多少钱?”
殷清瑶无辜道:“五十两。”
梁怀玉听了,顿住,然后把脚收回来,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吓了殷老五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