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杳呆呆地看着他的脸,手抵住衣摆悄悄蹭了几下,想把让她手心发烫的触感给蹭掉。
“我不小心的。”她语速有些急促,“我怕往前撞到你才用手撑一下,没想到……没想到会碰到你的脸。”
他眉梢挑了挑,下颌微抬,一副恍然的淡淡模样,“这样啊。”
“嗯。”也没顾得上他看不见,她赶紧点了好几下头,“哥哥,你松开我吧?”
宋渌柏忽然攥着她的手揉了几下,重重的,好像别有深意。
“这么点力气,没吃饭?”
“就是写个字,不用那么用力呀。”她窘迫,“你专心分辨笔画就好了。”
“你这样是想让我专心,还是让我分心?”
甄杳抿紧唇,却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唇角莫名翘了翘,耳尖热烘烘的,蹭着发丝让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
“那我重一点。这次你别再……”
“别什么。”
“别再突然打断我了。”
于是她重新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地写,只不过总是偷偷抬眸去观察他。
落下最后一笔后,她问:“哥哥,你猜出来了吗?”
宋渌柏不答反问:“你准备的奖品是什么。”
“奖品?”
“游戏不该有奖惩?”
“那……你想要什么呀?”
“先留着,以后再说。”
“不行!”甄杳急匆匆反驳,上次就是这样,结果他提了要一起出去玩几天的要求,弄得她骑虎难下。这次要是再这样答应,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要求呢?
“不行?”
“……逾期不侯。”
片刻后,宋渌柏道:“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不行的!”她再次反驳,“说好要跟你们每人住一段时间,我不能临时改主意反悔。”
“是你问我想要什么。”
她脸一红,“那先不玩这个了,我们聊别的吧。”
“对别人不能反悔,对我就可以。”他语气凉飕飕的。
甄杳不吭声,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如果你能换一个要求,我也可以不反悔的。”
“好,那就换一个。”
“换什么?”她精神一振。
“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能对我说真话。”
甄杳一怔。
宋渌柏慢慢转头朝向她,遮住眼睛后就更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了,“能做到吗?”
应该,或许,大概……
没那么难?
她舔了舔唇,“好,我答应你。”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他语气毫无波澜,也没夹杂什么情绪,但是却总让她听出了点意味深长。
她突然有些后悔,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既然要求只有一个,那要几道题全部答对了才行。”
宋渌柏轻笑,“一共几题?”
甄杳贪心地说了个“五”。
“可以。”
她唇角流露出一点笑意,“那刚才我写的那个字,你猜出来了吗?”
“宋。”
“……”
“不对?”
“……是‘宋’字。”甄杳不情不愿地低声回答他,后悔一开始选了个这么简单的,而且宋渌柏天天在文件上签字,应该对这个字的笔画是最熟悉的。
于是第二次写的时候她挑了个复杂的‘骁’,不信他还能这么顺利地猜对。
然而对方只是略一沉吟就回答了出来。
甄杳绞尽脑汁地想主意,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狡猾地钻了个空子,写了个‘骁’的繁体字‘驍’,这个字她能知道还要归功于从前看过的一个书法展。
写完之后,宋渌柏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英俊的脸和落拓的身形定在原地,如同一座冷色调的雕塑。
她目光从他脸上转了一圈,胜利的喜悦已经抑制不住地往上窜了。
“还是骁。”
甄杳唇角翘起来,正要说“回答错误”,却听见他紧接着气定神闲地道:“只不过是繁体。”
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瞪大眼,“哥哥,你该不会根本没蒙住眼睛,一直在偷看吧?”
要真是这样,那她刚才的小动作不就都被发现了?!
“刚才不是让你检查过了?”
“可是……”
“怎么,想耍赖?”
“不是!”她嘀咕,“可是这个字这么难,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呀?”
“既然能写出来,为什么不能猜出来。”
甄杳肩膀丧气地垮下来,又想了两个笔画尽可能复杂的字,结果宋渌柏全都猜对了。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手,屈起的手指划过她的掌心和指缝,让她呼吸跟着哆嗦了一下,“记得履行你的承诺。”
“知道了。”她讷讷。
“还想玩什么。”
“不玩了。”甄杳轻轻一抿唇角,“你蒙着眼睛都这么厉害,比我都熟练了,还怎么比得过你。”
“这和眼睛是否能看见无关,你的结论不成立。”
“……你还是快点摘下来吧,我想回房间了。”说着她站起身。
甄杳起身的一瞬间,宋渌柏忽然伸手抓过来,却只有指尖碰到了她的袖子,看样子是想抓住她,然而因为看不见所以扑了个空。
她一愣,下意识往后躲了半步,忽然发现现在自己能看见而他看不见,好像也是一种“优势”?
“哥哥,你刚才是碰了我一下吗?”甄杳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问他。
宋渌柏慢慢收回手,“过来。”
她摇摇头,忍着突如其来的笑意,“我不。”
“听话,过来。”
他这声“听话”远没有宋延辞他们来的温柔,却让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而且还说不上原因。
“你要干什么呀?”
“过来坐下。”
甄杳装傻,“你要是想喝水我可以帮你倒,这些事我都很熟练,不会洒出来的。如果是别的事我可能帮不了你,还是直接叫陆姨过来吧?”
宋渌柏微仰着脸,忽然站起身。见状她忙不迭又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你过来,还是我抓你过来?”
“……你现在看不见,抓不住我的。”她鼓起勇气道。
“是吗。”
见宋渌柏格外淡然,她又忍不住心慌,“除非你把领带摘下来,那样就犯规了。”
男人略一挑眉,唇角弧度似笑非笑,接着突然朝着她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除了手搭在沙发背沿上一路划过以稳定方位,其他的看上去和视力正常的人没什么区别。
“你!”甄杳被吓了一跳,正要转身跑开,却想到如果自己转身时宋渌柏扯下领带,那就发现她的秘密了。
她没办法,只能面朝着他快步往后退,因为怕他不管不顾追过来会摔着,所以也不敢往陈设复杂的地方跑。
眼看着身高腿长的人转眼就追了上来,甄杳也顾不上发现不发现了,转身就想快步往前跑一跑。
结果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一双手臂突然横至身侧——
腰间一紧,她整个人突然被抱到半空,吓得本能失声“啊”地惊呼一声。
后背紧紧贴住男人结实的胸.膛,柔软的腰侧是他有力的手臂,心跳相隔着距离,频率交错地剧烈跳动着。
宋渌柏低头贴近她耳畔,低笑之后呼吸有点急促,“抓到了。”
“哥哥!”甄杳满脸通红地攥着他的手腕挣了几下,可是最后也只是悬空的双脚徒劳地蹬了蹬,“你、你放我下去!”
话音刚落,背后有脚步声匆匆接近,陆姨的声音响了起来,“宋少,出什么事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
“欸,好,好,那我先出去了。”
陆姨捂着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客厅里的情形远远看着都让她有点回不过神——高大的男人侧对着门口方向,眼睛被蒙着,低头俯身紧紧抱着娇小纤细的小姑娘,两个人看上去亲密无间。
再一联想两个人兄妹相称的画面,陆姨老脸一红赶紧跑了出去,还嘱咐别的佣人不准进来。
听见动静的甄杳全程缩着不敢动,等人走了之后才又挣扎起来,“哥哥!”
她整个人都像虾米快烧红蜷缩在一起了,偏偏后背和身侧的触感和热度都还无比清晰,躲都躲不开。
以前他不是没抱过她,可是都不是以这种姿势。
“跑什么?”他一只手空出来反手制住她的,嗓音微哑发沉,“别乱动。”
“那,那你抓我干什么。”她低着头不肯抬起来,鬓发垂下去露出通红的耳尖。
“谁让你不肯过来。”
“可是你又不肯说让我过去是做什么。”
怀里的人又香又软,被蒙住眼后嗅觉与触觉的体验被放大,宋渌柏喉头发紧,却又不敢再加重手上的力道。
理智勉强还在,迫使他松了手。
面前响起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小姑娘声如蚊蚋地说一句要回房间,接着就快步走远了。
直到卧室门一开一合,客厅与走廊才重新恢复安静。
宋渌柏抬手一把扯掉领带,强光骤然袭来,他蹙了蹙眉,很快适应良好,后退两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领带被随手扔到一边,他抬眸看向窗外,陷入沉思。
……
甄杳捂着脸坐在床沿,根本不敢起身去照镜子。
不用看也知道,现在她的脸一定很红。
没有其他人在,也没有老宅那些熟悉的佣人在,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她呜咽一声侧躺倒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能像她设想的那样,明天一早告诉他复明的事,然后他们一起回去就好了……
等等。
突然想到什么,甄杳松开手盯着天花板。如果他们明天就回去的话,宋渌柏会去见那位联姻对象吗?
还有陆霜琦,他们回去了的话,她也会一次次地再来老宅,然后和他见面吧?
她怔怔地躺着,越想心里越乱。
算了,还是别再想了,至少现在有一件事是值得开心的。
甄杳用力在床上滚了两圈抒发激动之情,然后蓦地翻身起来在床上跪坐着,扭头又一次环顾四周,将房间里的所有陈设尽收眼底。
真的看得很清楚。从早上睁眼到现在已经这么久了,一切都还是清晰可见。
她抓起手机翻出和姜聆的聊天界面,深呼吸几次才编辑好一行文字发出去。
【聆聆,我好像能重新看到了。】
发完消息后她退出聊天界面,排在消息列表第二位置的是刚刚视频聊天过的微信群。甄杳正要退回手机主界面,视线忽然定格在列表第二行的名字上。
杳杳今天想我了吗?
她瞪大眼,羞耻得一头扎进被子里。
这是什么名字!是谁取的!
好一会儿甄杳才缓过那一阵尴尬的劲头,鼓起勇气抬头再次看向屏幕,忍着羞耻心戳进这个对话框。
最新的消息记录是一条视频通话记录,她以为往上翻也该只有类似的消息,没想到却有许多文字和图片消息。
参与的人是除了她以外宋家的所有人,包括宋渌柏。
她按捺不住好奇,先看了最新的对话,这一段就发生在昨天。
“宋渌柏”撤回了一条消息。
宋历骁:大哥!!!我还没来得及保存!!!
周惠:渌柏,你撤回了什么?
宋渌柏:误触。
宋历骁:每回都是这招:)哥你敢不敢来点新鲜的?
宋历骁:他撤回的是杳杳的照片!!!他拍的!直男死亡视角,比二哥还不如:)
宋历骁:想炫耀就直说,还来发了又撤回那一套,单身二十七年手速。
宋历骁这接连的三条消息愤怒之情几乎溢出屏幕,甄杳看得一阵阵发愣,什么意思?宋渌柏拍了她故意发到群里又撤回?为了炫耀?
这……这怎么跟她认知里的宋渌柏有点不一样?
她赶紧又往上翻,掠过那几条视频通话的记录,翻到了在云城那几天时的消息,也看到了宋延辞拍下来发进群里的那些照片。
照片里她或在发呆,又或在笑,总之看起来傻乎乎的不忍直视,但大家都在说好可爱。
甄杳忍不住又往被子里埋了一次脸,这次很快做好心理建设抬起头,看到了宋渌柏发的那个似曾相识的“误触”。
原来宋历骁那句“每回都是这招”是这个意思。
所以宋渌柏也看到那些图了吗?会不会也存了?
再一联想这个让人不好意思到极点的群名,甄杳小声哀嚎,生无可恋地呈大字形摊在被子上,像个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印出人形的可怜虫。
被褥雪白,她通红的耳朵与雪一样的白色对比鲜明。
陆姨因为年纪的关系,打扫卫生时负责的都是比较轻松的事项,这会儿却主动从一边的年轻女佣手里拿过扫帚,示意对方去做自己的工作。
她则挥动着扫帚,慢慢靠近客厅窗边的男人。
“宋少。”
男人灭了烟,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没回头。
“我有个事想跟您说说,关于甄小姐的。”
他转过身,目光犀利起来,“什么事?”
陆姨突然有点怕,忙低下头一五一十地道:“刚才那会儿我无意中从走廊经过,不小心往客厅那边看了一眼……我真不是故意想看什么的,只是听见动静又不确定您和甄小姐在不在那儿——”
“说重点。”
“诶诶,好。”见对方没有怪自己的意思,陆姨松了口气,“就这么一晃眼,我好像看见甄小姐在盯着您看,像是眼睛已经好了的样子。”
宋渌柏表情没什么变化,重新转身朝向窗外,“就这个?”
“就是这个。甄小姐长得好脾气也好,我就是觉得眼睛的伤太可惜了,要是真好了,那就是个好消息啊。”
“的确是好消息。”他喃喃,盯着窗外某一处,忽然缓慢地勾唇,眼底浮现出满意与难言的灼热,仿佛不以为意地淡淡道,“让她看吧。”
不然,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欸。”陆姨不明所以地点头应声。
“除了你,还有谁看见。”
“没了,就我一个人。”
男人漠然地“嗯”了一声,背光的身影高大挺拔,一手撑在一侧,长指静静地捻了捻烟盒边缘。
“那就别让她知道,还像从前一样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