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瞧着我。我半对着皇上的眼神,在心里狂洒狗血,觉得,能不能向皇上小白一下。后来,又逼迫着自己赶快清醒。
糊涂,这种情绪,当此之时,是万万要不得的罪患啊。
立马放下这一桩情绪后,赶紧冲着皇上,可劲儿地表现与生俱来的敬仰,就好比,我敬仰他,是此生简直比“吃喝拉撒”还要重要的事。
我客客气气地做出一副表情来,面对皇上率先向我发难的古怪事,愣了一下。身后,似乎传来众臣的窃窃私语,其实,只是说明,我还在犯迷糊,皇上说话的时候,谁还敢说话,活得不耐烦了吗?
皇上是金口玉言,他说话的时候,我当然,要将情绪一块跟上去,做了聆听他教诲状。此次,距离上一次,与皇上近距离接触的时间,也并不算得很是久远。我一点点拉回的记忆里的那个皇上,与今时今日的皇上相对比,觉得,那些燕窝、人参将他将养得很好,他除了比那日白了一点外,无有过多变化,精神甚至还更好了一点儿。
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记得我,他笑时,只露出淡淡的笑纹,很是仔细地看了看我。之后,笑意不去,说我瘦了。我乐呵呵应声哩,心中啧啧感叹得激烈,离得这么远,真的能看清吗,难道是,天子一双龙目天赐。于是诚叹,天子真的很天,龙目真的很龙。
如此良好的开头,算得上是成功的一半了吧。我满含期待地等着他煽煽龙爪,将我煽乎到一边就算完事。
没想到,皇上端起了面前的一个杯子,旁若无人地细细对看起来。良久都没有言语。我偷瞧了,皇上身边那个懂得龙心的内侍一眼,他也没怎么个别地示意我让开点什么的。
不能怪我现在一脑袋浆糊。我来的时候他们灌了我太多的东西,为了背它们,我脑子早就粘住了,现在只觉得,是一脑袋草叶子乱摇,什么都要想不出了。对于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若是面前站的是李元吉,我可能还会创新一点什么想法,现在,我非但没有那个贼胆。连那种贼心,都不敢跳动一下。脑子只是在这一团的浆糊中,寻找魏征为我备下的那万事如易的模板。什么紧急情况模板。平静情况模板,紧急加平静情况模板。家常事模板。
不对,现下的这一段沉默,哪个模板都没有提及。
接下来,无事可做。唯等。皇上临时提问起来,再找模板用以针对。
我换着花儿地安慰了自己过后,皇上的沉默犹在继续,我也不敢回头看秦王他们。
就只好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却总是在这样要紧的时刻觉得,有一丝碎发。正落到了我的鼻子上,搔得我痒得很,又不敢去抓。就只得抽动几下鼻子,去去那痒。
皇上犹自恋恋不舍地端着那个杯子,我满含期待地看着他的反应。
由来漫长的一个反应里,我一开始觉得,皇上这样对旁物专注。明显是有什么重大事件,将要提及的形容。便有些不安。可是,等得时间久了,又得到了自我麻痹,觉得,皇上做为本朝龙命天佑的人,估计不会觉得,与我等弱质丫头片子谈话,就能参得透民间疾苦了吧。我正打算,一门心思就着这个想法,一路美下去,差一点儿,就要想到,今天晚上,要吃西湖醋鱼来奖励自己。
没有想到,一切都和预先设想不一样,还是如此的不一样。皇上,接下来,会迅速引入正题,而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我心下轻蔑地想了想,事先仔仔细细预备下来的应对之策,事与愿违地全没有用上,果然是天高意难问。皇上的想法它其实会是这样的。
这种失落的情绪,好生地熟悉,它就像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直将我缠绕。我停下纷乱心绪。专心应对皇上的问答。
他问我,“为何要与秦王对换酒盏。”
看来,皇上的内线真是兢兢业业,连这个,我们故意做得,坦坦荡荡的细节,都不放过。对皇上吩咐下来的工作不仅上心,还态度端正。
我暗暗恻恻了一番。偷偷瞧了皇上一眼。
刚刚问出了问题,解决了无声静寂,要将人压抑死麻烦的皇上,此时在脸上并没有,特别地,显露出什么态度来。庄重的声音,伴着香炉里的袅袅香气传送开来,让人的心事都香了一重。
我也对应不上什么情绪,但好歹还记着,魏征为我量身打造的一句大白话,其实也不是什么精绝设计,也果真是一句有点天真、有点傻的大白话,“回皇上的话,奴婢只是觉得好玩,看太子给秦王的酒,会不会比奴婢好些。”
然后,很特别地记着,魏征他还指导给我,此时万要,特别懵懂地看着皇上,表示,自己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个。而且也要附上惊奇情绪,皇上怎么连这个都知道。还好,这本就不是装的,因为,我现在都惊奇得要死了。当然是很惊奇地看着皇上。反倒是,魏征要我收了惊奇,才会难倒我。
皇上好久都再也没有说话,这样的平静,发生在这个时候,极不正常,大殿中人们就大多憋着气。而我似乎听到一应的心跳,跳得大力有声,看来,无事的,也都开始就着这一个平静心虚了。
不过,想想也就得以了然,大家为什么会如此心虚了。这一朝的臣子,其实,不是太子一党,就是秦王一党,我实不指望能找出一个无党派人事。看来,大家也都不能真的算得上是无事,所以才会这样。
然后,我隐约觉得皇上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而有什么,正在他心中犹豫难决。之后,他仰面殿顶。我心下偷想,难道皇上在数顶棚上的藻井,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我最初见到这样,包了蝉翼金的大殿,也有很多很多的好奇的地方。而且,即使到了现在,也不太敢相信,我曾经在这里有过童年,怎么还连一点点的印象也没有呢。
心事想到一半,皇上已经说起话来,他声音平静无澜,就像是古井里千年无澜的水,那么的平静,可是说出来的气势,却是真正的波澜壮阔,我一听就蒙了,这也太不像古井水了。
他仰首的姿势不变,所以好像是自言自语,“匡合天下,传承子嗣,是孤王一心所求,盼望你们,和顺勇武、精诚团结,也是诚求天地。不想,却总是有奸佞小人,从中作梗,想要断我大唐的福祚。”
皇上这话,说得可真是严重。
虽然,我领会得不大好,还在心里琢磨,就是一听到,“天下福祚”这样事关重大的意思,都不禁想要打出个哆嗦来。
想来,这位皇上,必是已经做出了什么打算,殿下本是一众朝臣,眼下个个敛气屏声,生怕有一个细小的声音惊扰了皇上,动辄得咎。压抑得浑似无一人。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皇上说的奸佞小人,说的会是我,而且还证据确凿,说是我自己下的毒。
他先是低下头来,由于刚刚一直是仰着头,使我没能发现,早在刚刚皇上的脸色,就有了一点转变。他突然将平静的声音变得阴郁下沉,垂问道,“你们谁下的毒,还不站出来。”
其实这个问题有点难于回答,因为我不知道,皇上说的,是毒我的毒还是毒李世民的毒。我偷偷瞧了一眼魏征,虽然事实有一些出入,可到底是太子他们不仁不义在先的,本来觉得是不有什么差错的。
只因,皇上叫来了太医为我诊脉,问了我的毒症,太医一一答对,说我确实是在当是中毒。还算是在预想之中。
然后,还没等我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皇上便语出石破天惊,击飞了我心中的各种各样的计较,说,“你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下毒,挑拨我诸子之间的矛盾?”我唯一清楚的是这是个疑问句,还疑问得很是确切。
两眼发黑,觉得尘世颠倒后,我对外界做出的反应,唯只是个冷静,冷静得,如同一块静卧千年,不移不动,甚至不会风化的顽石,也因此,差点都要忘了规矩,将堂堂的圣问给打断,这毒,无论如何也不是我自己下的啊。
估计,我身后的李世民,也是大惊失色了。不过,我一直都没有回头看他。因为,我还蒙着呢,而且我是这样想的,就算是我毒死了自己,又关他们什么事呢,皇上不会连我要自杀都要管吧。那他也太皇上了。如此的义愤填膺将我逼得有点面目狰狞,毕竟被人冤枉的感觉太是难受。
想到一半,皇上道,“你想借这件事,挑拨我儿子之间的关系。”
这个解释,才算作,是合理地回答了我心中的疑问。但是,在皇上,他老人家想到之前,我确实没能想到,眼下即使被皇上完美诬陷,也还是觉得,皇上他也不是一味地冤枉我,而是,我没能及时地做出这样的一件事来,赶赶时髦。
混和着身后,众臣皇上圣明的呐喊助威。我就成了依着皇上口中描述的奸佞小人了。
还有什么是比皇上的金口玉言,更能信服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