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锦袍,刚想对他抱个笑,他已经转过身去,只留给我个好看的背影,呃,现在是做贼心虚阶段,诚不能太过放纵,我就只有支腰蹲好,抱住双腿一边自笑笑,一边汲取双臂上的温度。寒夜无聊,幸亏芙蕖的背影很是好看,我就只好就着他的背影,看一回夜色,再看一回他俊逸出尘。但也会看够。
本应是战战兢兢的偷听,蹲了一会儿,又诚然搞不清楚状况,实在无聊得紧,因为那大帐里面,一直是静悄悄的,一句话也不说。我眯了一双眼,在这牛皮帐上上下下地细看,竟无一个漏孔,竟是块不透风的牛皮。我不禁有些感叹,明明是有几个人在的,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只是做为背景而存在,这也直接导致我们此行的目的,很可能将是无功而返。
我于是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算着时辰,我真是服了这将军,怎么比我们还要夜猫子。要是我做了将军,一定会把日理万机的事情都搬到白天去做,才不会像他这样白天遥处视察,晚上点灯絮麻。
我困得快要熬不住时,里面突然响起两个人的说话声,我连忙赶走了大片的睡意,支起耳朵想要听清,他们说些什么。只听,其中一个人告诉这位将军说,“将军,当年联手破灭大隋的李世民殿下,神勇机智,可是现在殿下杀了炀帝之后,竟然连萧皇后也不放过。”
说话之人用的是突厥语,我几乎可以听得明白,可我不懂他的话里的意思。只是句尾,那个不放过萧皇后的话,着实吓了我一跳。当时,我的耳朵就贴在牛皮帐上。几乎连里面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我听得是很清楚的。
或许这就是颉利的真正用意,他让我来唐营体验生活,并得机知晓一切,他要给我一个意境,让我对着它绝望。群山对垒,帐迭连环时,连书生也要意气,我也很意气。颉利终于还是让我知道了,这并不是一场已经静止。可以由得我逃避的仇恨。他让我这样清楚,这样痛心疾首,但我还能再做什么呢。是要在这辽远的雪境中给李世民一个万劫不复的诅咒吗。而纵然我舌烂如花,那个诅咒就会真的好用吗。那一瞬我就被失落击中,几乎不能再强自镇定。
“我们走吧!”芙蕖低低的声息,拉我离开。那突厥人正说到,“因为。萧皇后有倾世的容颜……”
夜里起了很凉的风,把那轮好看的月亮,吹成一个淡淡的影子,模模糊糊,遥遥意思在天上。路就变得深一脚、浅一脚,芙蕖的手上传来很大的力量。才使我不至于摔倒。而我很依赖那段力量。
我就像在一出迷梦中醒来,但醒来得太过迅速,一下子就踉跄进了现实。而之所以,会迷茫,不知道如何对应尘世的游魂,是因我的那缕真魂,丢失在了梦中。我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是颉利让我知道一切的。那我可以求他的。可这里没有颉利,我转过身。反手更牢地抓住芙蕖。
淡淡的月痕下,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波光,就像盛了一个清池,我对他说,“你一定有办法,救我母后。从前我失忆的时候,她就时常托梦给我,我就知道她一定不快活。我要去救她。你帮帮我好吗?”
芙蕖看我的眼神里,有刻画得饱满的忧伤,他似乎是要说些什么的,而那话语本是被他提气到舌尖的,却不知因了什么重又放淡了表情,只说,“殿下,你何必着急,太子殿下安仁轻敏,一定会有安排。”寒气一瞬浮逸周遭,他漂亮而平静的笑容,使我安心。老天爷竟然给了我这么多理由,去恨李世民,这么多,重划在世态物情中,顺风扯帆,那么快地一个一个的接踵而来。
我知道,方才在帐中说话的人,是突厥的使者。这些兵家从来可笑,疆场上忘我厮杀的后面,是他们意味不明的握手言欢。血流成河在他们看来并不打紧,他们要的只是功成江山,社稷永固,无论是什么样的办法,达到以上的目的,他们都会不择手段。
我问芙蕖,“我们到底怎么才能出去?”芙蕖将我拉得向一直前走去,我们远远离开了一列列的军帐,但我一直死死拉住他,不肯放手。他终于在一个僻静处停下来,非常肯定地对我说,“一切事情的变化,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而我们只需要耐心的等待。”
耐心等待,又是耐心等待。
我只觉得不能耐心的等待,颉利怎么能体会得出,我现在的痛苦呢。而且这么庞大的事系漩涡,他又果真能拿捏得动吗?若是两年前,那时我初见他,他使出一点手段来让我叹为观止,我还会深信不疑。因为,那时,我还没有见过他的对手,只以为一切事物,都应该像我一样,以他为中心旋转。而如今,我见到了太多太多的云谲波诡,世事难于说定,又如何再能轻易相信……。想到这些心底更是失落得厉害。
我的手失去了力气,从芙蕖袖子上滑了下来,身子也一道向下滑,眼看就要摔倒,芙蕖及时出手,他扶住了我。
他要我先回去睡觉,但是我失眠的时候,想找一个人陪,而且这种表达的方式很不地道,我怎么能让他陪我,所以我对他说,“你回去吧,让我在这里呆一会儿。”
我只是对天发呆,像一个丧失了所有愿望的人,觉得天上即使有太阳,月亮和星星也是一无所有;地上即使有山有水,还有我自己,也是一无所有。我是这样的孤独单。
但芙蕖一直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热心肠的人会受罪,那天我在他力荐下,终于妥协一步,没有到风口去看星星,而是坐在帐口看星星。我对他说,“如果他不快一点,对他的主上说我的要求,我就要一直在这里看星星到永远。”我是在威胁他。
芙蕖是一个有一件事情,可以忍得跟没有这件事情一样的人,但这次他被我害得很深,所以他的表情很不自然。不过却是很坚定地,陪我看星星。我知道,因为他是个忠臣,忠臣们的心,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而奸臣,则是各有各的奸佞之处。由此可以想见,芙蕖就是在保持他的愚忠,从不会计较他面对的谁,那纯然是因为,他要对颉利好,继而爱屋及乌。同样颉利一直也是很信任他的。
所以,我十分固执地相信,他一定知道颉利在哪里如何联系。
我这样逼他,果然很快生成效果。
第二天夜里,唐军营的草料库被烧了,烧得天地都暖暖和和的,那样的一把大火。我以为,今天我和芙蕖也不用在这风口上看星星了,就改看这一场大火吧,还可以暖和暖和身子。说来,我很感谢老天爷他善解人意。不过这次,却是着实冤枉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又怎么会想出这么穷凶极恶的办法来,将好好的十万人的吃穿用度,连带着一起烧为灰烬,那可真是将生米做成了熟饭。
颉利从天而降时,我正收拾了长长的棉裙,将它们绾成一个结,好让它们不至于绊脚,我打扮成这样是准备去救火的。所以,我又望了一眼远处的火光冲天,轻叹了一口气。
颉利就那么轻飘飘地,阻止了我的热情。与所盼望的一样见到他,我自然会变得很自私,因为我一直就在等他啊。若不是他现下这样猛然出现,我就会在梦中,无数次地拟画他出现的情形。可他竟然真的从天而降。原先,我想得很好,在我们之间,划分出了利益的层次,老话说,无利不起早,说得是利益这东西真的是好,它可以让人因之早起。而我要让颉利去救我的母后,也要让他起早。
看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我必是要给他一点利益的,倘若不能直击灵魂深处,引动爱源,就要让他能够得意忘形。虽然,颉利很少得意到忘形那般程度,但人的潜力一直很大,如果必要予以一个词汇去修饰,那就必是漫无边际。我认识的字不多,也不会说话,能够想出漫无边际这个词,肯定是因为受了很深的刺激的原因。
彼时颀立在我面前,一笑凉薄。我不知如何能够感动他,就直接扑进他的怀中,我力求这个一扑,要深情款款,足以填满他的疑惑,不留余地地使他相信,我真的是很喜欢他,还并不在意他需不需要。
我很感谢上天,将我们生得,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在这极短时间之内,他根本没有办法辨别出,我这一扑的真诚度到底有多少是真实可信的。
不过他是颉利,一直以来,我为他的每一个举动惊叹不已,觉得他是一部要用一生来读的书。但是今天,近在咫尺之间,他立得潇洒,我觉得,就他这一个从天而降的姿势,就够我读上半生。试问,我又如何能够用我的一生,去读尽他的一生,这显然,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