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日,孟蘅便陪同着孟松的母亲在孟家整整寻了一日,三人几乎将孟家里外翻了一个遍,可是依旧没有寻到有关孟松的丝毫痕迹。
孟蘅记得自己将孟松娘送回家时她一脸的空洞与麻木,苍白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了一丝的血色,试想换做是谁,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好好的儿子在顷刻之间便消失了。
寻找孟松的事情并没有惊动到孟家的高层,因为他们并不会在意一个外家弟子的死活,但是对于孟松母来讲,自从丈夫去世的那一刻起,儿子便是她的全部。
孟蘅从孟家库房里取出了一笔钱来转赠给了孟松娘,但是她死活不肯收,于是孟蘅和小荛决定去市集之中买一些过冬的用品放在她破旧的家中,毕竟家中没有了唯一的男人,孟松娘现在万念俱灰,还有没有支撑她活下去的意念都是个问题,倘若不事先准备一些吃的用的,恐怕一不留意间,九幽地府之中又添了一道亡魂。
小荛以前不知道孟蘅为什么关心别人总比关心自己要多得多,直到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之后,她渐渐发现自己也开始变得关心人,开始多了只有人类口中才会絮絮念叨的“慈悲”。
“这就是慈悲吗?”小荛认真地看着孟蘅一件一件为孟松娘拣选过冬的寒衣,她坐在一旁托着香腮发起了懵,她学会的关心仅限于她喜欢的孟大哥而已,但是孟大哥的关心似乎是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小荛心想,假如自己有一天也和孟大哥一样去关心身边的每一个人,那么她还会那么喜欢孟大哥吗?
这个问题让她很苦恼:“为什么孟大哥会去在意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人类的同情心总会在和自己经历相似的人面前过度泛滥,这个道理小荛还要花十数年的时间才能理解到,等到了那一天,她也真正学会了究竟什么是爱,以及究竟怎么去爱一个人。
人类的情感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即便是同样身为人类的孟折萦,也看不懂孟蘅究竟在做什么。
孟折萦和阿奇一直从今天早上开始便跟在孟蘅身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是知道现在,他们也没看明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在杂货店的一侧,阿奇很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小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陌生的少年郎,心中有一丝纳闷,也有一丝嫉妒。
“长得是很俊俏,但是这些年来,爱慕小姐的俊俏男子不在少数,可是没有一人能够惹得小姐青睐甚至是多看一眼,这个少年身上究竟有什么魅力,能够让小姐像着了魔一样紧跟不舍。”
阿奇上下打量着一身青色长衫,长发垂肩,眉目清秀的孟蘅,并没有从外表上看出他身上的一丝特别之处。
“余公子似乎生得比他还俊俏三分,可是小姐却像躲避瘟神一般避着他,这究竟是为什么?”
在阿奇的心中,像小姐这样的女子,便只有灵台域之中,灵台榜之上,四大公子排名第一的余岩轻,余公子才能与之匹配。也只有他们俩才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眼前的这个貌不惊人,实力平平的少年在阿奇心中根本配不上自家小姐。
令他更加费解的是,这少年的身旁居然还有着一位在实力高深莫测,容貌似乎并不逊色自家小姐的美丽少女跟在一旁,阿奇只消一眼便能看出,这少年身旁的美丽少女实力已经到了一种极度恐怖的层次,甚至是远超凡境巅峰的修为,更在玄境之上。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能够请动实力如此恐怖的保镖,而且这少女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小小年纪能够有如此修为,即便强如余一轻也与她有着天渊之隔。”
阿奇现在心里头有着无数的疑问在转动,身旁的小姐似乎知道这一切,但是他却并不敢问。
“孟松和你的关系并不好吧,平白无故去理会他的死活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都要大祸临头了,心里还老记挂着别人…。”孟折萦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幽幽一叹道。
孟蘅并不知晓还有人在暗处跟着他,当下拣选了一些棉袍的衣料之后,便又去挑了一些瓜果鲜肉和鸡蛋,以及一些平日用的油盐酱醋,他自小便自己学会开火做饭了,自然对这些食材再了解不过了。
孟蘅拣选好了这些东西之后,已经是日暮黄昏了,外边的雪已经积成了厚厚的一片,而且雪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飘零的雪花由之前的片状渐渐变成了块状,在夜空之中纷扬着。
扛着大包小包,孟蘅与小荛走上了回孟松家的路,这一路上他的表情很凝重,丝毫没有之前的淡然姿态。
两人回到孟松家的时候,发现房内是漆黑一片,孟蘅心中一惊,慌忙闯进屋去,呼呼的寒风由门外灌入屋中,借着小荛举着的灯笼,两人才看清了蹲坐在一张木椅之上,神情僵硬,一言不发的孟松娘。
倘若不是由于眼瞳还有晃动,在外人眼里她或许便成了死物一般了。
孟蘅将大包小包放进了屋里,然后用火石点着了油灯,漆黑的厨房之中才有了亮光,他不知道现在能够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但是这种万念俱灰的心情孟蘅也有经历过,那就是在他父亲去世的那一晚。
那一晚,仿佛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希望的瞬间崩塌了,直到李乾将他接到孟家,给与了他一个崭新的身份。
孟蘅在孟松娘的身前生了一盆炭火,然后去烧菜做饭,这些事情小荛都帮不上忙,只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孟蘅的动作极其娴熟,劈柴生火,淘米煮饭,切菜烧菜,不消片刻,热气腾腾的饭菜便摆上了桌上。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能做的他也已经做了,而做不到的他永远也做不到,就像当时看着父亲的尸体渐渐变得冰冷,就像看着父亲的棺木缓缓送入土中。
孟蘅将一碗米饭端到了孟松娘的身前,放了一个钱袋在木桌上,然后推开房门,快步地走到了雪地之中。
风雪吹动着他的长发和衣衫,在顷刻之间,孟蘅好像忽然懂得了什么。
《昙生》册之中有过这么一句话“命常衰亡,形时聚散,唯悯之意不散,而大道永昌”。
“生的刹那,便注定了死的悲哀,见的须臾,便预示了离的苦楚…。”
孟蘅双全紧握,忽然抬头,仰天长啸,一股白色的气浪从他周身席卷开来,与烈烈狂风不断激荡碰撞着。雪地之中,惊人的一幕突然发生了。
孟蘅周身白色气浪席卷之处,覆盖满地的冰雪在瞬息之间便消融了去,成片的黄泥地面裸露而出,并向四面八方不断蔓延开来,而消融的雪地并没有化成水气,而是化作一缕幽幽亮光,不断汇入到孟蘅矗立的身躯之中。
原本黑暗的雪地之中,霎时流光飞蹿,孟蘅身躯所立之处,隐隐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虚影,虚影之上,覆盖着如同冰晶一般闪闪发亮的光芒。
“闲风一弄指!”孟蘅身躯猛然一动,周身虚影瞬间如同冰晶一般寸寸破碎,一股从他指尖席卷而出的气浪吸收了不断破碎崩落的冰晶,汇聚成滚滚的冰雪风暴,带着猛烈的狂风嘶鸣之声,又浓缩汇聚成了一根巨大的冰晶手指,闪烁璀璨流光,朝远方的一座山丘狠撞了过去。
“轰!”冰晶巨指与山丘猛然撞到了一起,激起了一声巨响,炸裂之处裹挟着滚滚的风雪气浪铺天盖地地席卷开来。
孟蘅傲立于风雪之中,衣袍猎猎飞舞,眼神之中一改先前的颓丧之意,化作了浓郁的炽热。
一个巨大的透明洞眼突兀地出现在先前完整的山丘之上,而那一道巨大透明的手指已然消失无踪。
风雪中的小荛呆呆地看着孟蘅的一指之力所留下的痕迹,心道:“这应该就是《天哀》功法所展现出来的威力吧,仅凭着洗髓七重的实力便能施展出如此声势骇人的指气,换做是其他功法,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以人的哀怨与驾驭天的哀怨,而四季之变,风雪雷电,这诸般因果变幻都是天的情绪,挟天子以令诸侯足以傲视天下,直接挟天地声威,阴阳之变,成一己之力,修炼到了大成之中这一部功法究竟该有多么恐怖!
孟蘅怔怔地看着自己一指之力留下的成果,感受到了一丝丝冰凉的风雪寒气仿佛也在自己的周身穿梭着,此时的他的身躯,就好像与这风雪,与这脚踏之地,呼吸之气,天地阴阳逐渐化成了一物,自己的一丝丝悲凉,瞬息之间便化作了九天之上酝酿而生的一场大雨,在不久的将来,便要降临在这人世之间。
与此同时,无字碑中,苏长陵正安然静坐于一片虚空之上,而他身边一株鲜嫩碧绿的花茎之上,陡然开出了一朵雪白明静的昙花,一股独特清幽的芳香,缓缓萦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