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入了初春,但天气仍有些冷。
寒冬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入夜之后,气温也就变得很低。
射洪地处天府之国,其实天气还算不错。只是去年的冬天,的确是有点冷,特别是年尾的一场暴雪,号称是近二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雪,也就影响到了初春的气温。
老陆吃的酒足饭饱,兴冲冲离开了百味坊。
本来,黄家叔侄还说要带他去教坊里听曲儿,可老陆还是推辞了。
他已经过了那种饱暖思****的年纪,更喜欢趁着这酒性,回到住处好好睡上一觉。
按照载初律,戌时过后,就是夜禁。
但射洪远离中原,所谓天高皇帝远,人们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元宵节,射洪街头人满为患。
老陆看大街上行人太多,于是便传小巷,准备走小道回客栈。
此前,他在射洪生活过一些时日,所以知道从大街到客栈,有一条小路可以行走。
人们都忙着赏灯闹元宵,大街上人潮汹涌,小路里却静悄悄,颇为冷清。
老陆乘着酒劲,来到小巷中段。
忽听得旁边的巷子里传来一个声响,他愣了一下,扭头看过去,沉声喝道:“谁?”
巷子里,很安静。
老陆感觉有些奇怪,他刚才明明听到了声音。
也是酒劲上来,若换做平常,他未必会理睬这些。可现在……他迈步走进小巷,就见巷子里,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老陆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转身想离开。但是,已经晚了!那巷口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拦住了老陆的去路……
“小娘子?”
老陆看到那矮小的身影,激灵灵一个寒蝉。
虽然没有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但他却知道,那是什么人。
“老陆,师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出卖她?”
“小娘子,你不懂……”
老陆在片刻慌张后,便迅速冷静下来。
他嘴角微微一翘,笑道:“大娘子自寻死路,得罪了她得罪不起的人,所以必须要死。
小娘子,听老陆一句劝。
这件事和你并没有关系,完全是大娘子咎由自取。黄员外对你也非常喜爱,没有半点想要害你的意思。你随我去见黄员外,老陆可以保证,黄员外不会害你的。”
矮小的身影,一阵沉默。
“老陆,师父得罪了谁?”
“呵呵,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黄员外肯定知道。
你要想知道大娘子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何不随我去见黄员外?他是你的师伯,之所以要杀大娘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上面并没有说要杀你,黄员外见到你,自然会告诉你真相。”
“真的吗?”
“当然!”
老陆慢慢向那矮小的身影凑过去,双手垂在身体两侧。
他故作出轻松姿态,不过暗地里却已经蓄势待发。
矮小的身影似乎在沉思,并没有发现老陆在向她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老陆脸色突然一变,“小崽子,还不给我死来!”
那原本苍老的身形,突然间变得矫捷如同一头猎豹,向那矮小的身影扑来。
也就是在这刹那,那矮小的身影却顺势向前进了两步。
耳边传来仓啷一声拔剑出鞘的龙吟声,一点寒星飞射而来。
“老陆,我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我不傻。”
略带稚嫩之气的声音在老陆耳边响起,紧跟着那矮小的身影蓦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老陆闪身躲过了寒星,做势转身,想要贴着墙壁。可就在这时候,却听到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老陆,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什么叫做奕剑术吗?我现在告诉你,奕剑术就是行一步,算十步……从你出手的那一刻起,你已经在我的棋局之中。
镇神头!”
一抹冷芒自黑暗中显出,凶狠斩向老陆。
那冷芒的速度很快,快到老陆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觉一抹寒气从眼前掠过。
那口剑,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血雾喷洒而出,老陆仰头,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的鲜血在空中弥散。
“星罗密布,料敌机先,故为奕剑。”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梅娘子的声音。
那是在天柱山的峪谷中,梅娘子教导幼娘时,他在偶然间听到。
星罗密布,料敌机先……这狭窄的小巷,就是她的棋盘吗?
老陆想到这里扑通一下子便栽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身下流淌出来,染红了地面。
那浓浓的血腥味,吸引来了几只流浪的恶犬。
它们窜进了小巷里,只看到了一具没有了声息的尸体!
+++++++++++++++++++++++++++++++++++++
咚咚咚!
大街上,传来一阵锣鼓声。
幼娘贴着墙,缓缓从小巷里走出来。
人们正沉浸在元宵佳节的喜悦里,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动静。
和梅娘子失去联系之后,她一个人四处游荡。本来,她想要按照梅娘子的吩咐,逃离遂州,入山南道北上洛阳,去寻找那个曾经多次出现在她梦中的哥哥,杨守文。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从遂州往山南道必须经过青石山,穿过青石涧。
但青石涧,似乎有人守候。
幼娘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却不傻。
她以前在杨守文面前会显露娇憨,在梅娘子的照顾下,也会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感觉。
但实际上,幼娘的心思很细腻。
在觉察到情况不妙后,她立刻改换了装束,打扮成一个小乞丐,沿着涪江逆流而上。她记得,射洪县城就在涪江畔。既然无法往山南道,那就回射洪县,伺机为梅娘子报仇。
她没有看到梅娘子的尸体,但是却知道,梅娘子已经不在了。
幼娘牢记住了梅娘子的话,一路上小心谨慎,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十三岁的小姑娘,刚开始的时候渴饮雪水,饥食草根。后来,她杀了一头行走于雪原的独狼,饱餐了一顿狼肉之后,便改变了心思。从青石到射洪,距离并不是很远,但是她却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在这二十多天里,从一开始连一只小兔子都不舍得杀的小姑娘,到后来面对凶猛的野兽,幼娘也毫不退缩,将之搏杀,成为腹中肉食。
对幼娘而言,这二十多天,令她改头换面。
奕剑术在经过连番杀戮之后,似乎进入了一种颇为奇妙的境界之中。
梅娘子的丈夫公孙奕,当年创造奕剑术,本意是就是为了杀人。可是梅娘子却误会了公孙奕的心思,以为这剑术与棋局有关,需要先领略出棋局的真意,才能够练成。事实上,奕剑术以天地围棋盘,苍生为棋子。需善处营阵,料敌机先。
想要做到这一点,就要通过不断的战斗和搏杀,才能使奕剑术真正小成……
二十多日的杀戮,令幼娘改头换面。
她突然不想去找杨守文了,因为她不知道,那个在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哥哥,会不会为她报仇。
既然不知道,那就只有靠自己的双手。
为了磨砺奕剑术,幼娘在前往射洪的途中,甚至还亲手斩杀了三个企图劫道的贼人。
不过,奕剑术需要耗费大量的精神,算计对方所有的可能。
老陆的身手比之她高明许多,也正是因为这样,她需要耗费的精力也就更多……
贴着墙角走了一段路,幼娘感觉身体似乎有些撑不住了。
她停下来,靠着墙角坐下,怀抱着用狼皮包裹的宝剑,她闭上了眼睛。
街道上的喧嚣,似乎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为了跟踪老陆,她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再加上耗费了大量的精神,以至于此刻她感到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她仿佛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旁的角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三旬男子,相貌英俊,衣袂飘杨,一派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派。他身穿锦袍,腰扎玉带,脚下蹬着一双黑色靴子,头戴纶巾。
“咦,这里怎么有个小乞丐?”
那浊世佳公子本打算偷偷摸摸溜出去,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蜷缩在门口的幼娘。
他犹豫了一下,蹲下身子。
“小乞丐,小乞丐?”
那男子轻声呼唤,幼娘抬起头,吃力的睁开眼睛。
他颌下黑须,风度翩翩。
不知是什么原因,幼娘突然觉得,这男子有一点眼熟。
“你是谁?”
“你这小乞丐真有意思,你躺在我家门前,却问我是谁?”
“郎君,这开春之后,城里多了不少乞丐,估计他是其中一个吧。要不然,我让人把他挪开。这元宵节的,门口倒着这么一个乞丐,传出去实在是有一些晦气。”
“嗯!”
那男子站起身来,准备点头。
不过,就在他准备点头的时候,幼娘身子一歪,便倒在了他的脚边,昏迷过去。
什么情况?
男子先是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来查看。
身后的仆从,更举着灯笼凑上前。男子伸手,把幼娘脸上的污迹抹去。火光中,露出了幼娘的真实容颜。男子看清楚幼娘的长相后,目光突然呆滞,顿时愣住了。
这小乞丐,怎地这么像是杨幼娘?
“公子,公子?”
仆从见他不说话,便轻声唤了两声。
这男子顿时醒悟过来,也不管幼娘身上脏不脏,伸手把她抱起来。
“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别废话,跟我来……把地上那根棍子拿着,把门给我关好,不许告诉任何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