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荒雪纷繁,万里孤城落。
重峦叠嶂,一座黑色的城池盘踞于山涧,阻断了孤峰深谷,扼守着进出大雪山的咽喉要道。它也是进出于这雪山深处的人,所能寻找到的唯一落脚点,缭绕的生机与人气,变成了孤身在外之人唯一的慰藉。
鹅毛大雪,被狂风卷起,纷纷打落在黝黑的城墙外,才发现这无比厚实的外墙,居然全部是由深色玄冰所铸,雪山深处的万年坚冰,硬度不输任何石材、铸铁,被开采出来、拉到这里,铸造成最为坚固的堡垒。
这里是雪封城,是整个延苍山中,人的脚步,触及到最远的极限。
巨大的城池,居然只有两个大门,一个通往入山的大道,另一面,则通往茫茫雪山的深处。现在不到四月,城池还没从隆冬的封闭中完全开放,来往进出的人和盛夏相比要少了很多,城内也只有最基本的一些人在维持着基础的运转秩序。门庭冷落,很是冷冷清清。
看门的老者紧了紧裘衣领子,望着门外雪山深处,雪花卷席,天地苍茫,烟笼白的群山,是他已经看厌了的景色。雪山中来往了一辈子,能活到他这个年龄,已经算凤毛麟角。像残烛之火,随时可能熄灭,最后的时光,老者也不指望能离开这片白色炼狱,那至少,也要做好眼前,让自己过得心安理得一些。
想到这里,随手拿起椅子边的酒壶,美美喝了一口,舒舒服服坐在椅子里打了个哈欠,又重新百无聊赖地望着重山、飞雪。
浑浊的眼睛半眯半睁,就要打个盹,一阵微风吹来,老者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坐直,向前仔细看去。
风雪后,一道人影隐约可见,身材单薄,靴裤又脏又破,上身的外套,居然是一件白色熊皮,活脱脱就是个野人下山。步子很沉稳,像是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尤为奇特的,是他随着步法每一次呼吸,口鼻中居然都没有白汽,似乎他的气息,这片天地一样寒冷。
老者稍许有些奇怪,前几日从城中,有这么一个人上山吗?
很快,他就走到了老者面前,这是老者才发现对方很年轻,眼神很淡漠,也很明亮,不过仍旧按照规矩问了些问题:“姓名,还有什么时候出的城?”
“我,是要入城。”少年开口。
“入城?”老者一愣,“你是从哪来的?”
“山里面,要是再远,就是从东边广古平原那边来的。”年轻人不冷不热道。
“你是横穿了整个延苍雪山,走到这的?”老者大吃一惊。
“算是吧。”年轻人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虽然年轻人穿越了雪山这个事实让他吃惊,老者还是很快冷静下来,道:“入城缴纳两块蓝灵石,还有登记你的姓名、目的地等……”
“这是四块灵石,乱七八糟的就别记了。”年轻人直接一把灵石甩到老者手上。
老者接过,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也真的没再多说什么。
“还有,我问你,”年轻人这时候发问了:“有没有一队人,都骑着马等坐骑,来到这里?”
“这个时候,来的人本来就少,这么明显的一队人,我记得没有过。”老者回忆道。
“那你认得这个吗?”年轻人又把腰间挂着的玉摘下,递给对方,老者仔细端详片刻,还给了他,摇了摇头。
“谢谢。”年轻人淡淡点头,不再多说,将玉挂回腰上,走入城门中。
踏在同样由坚冰铺成的道路,腰间的玉佩,系在腰带上蹦蹦跳跳,闪烁着翠绿的光。
此人正是程末,和红煜分别后,他就按着地图,向雪封城赶来。数天的时光,吹风沙、卧冰雪、饮溪水、食野味、斗严寒,风尘仆仆,才最终赶到了这里。风餐露宿,让他的脸色已经有些黯淡憔悴,双眸却愈发明亮,经过这番磨砺,减少的是身上赘脂,增加的是横筋精肉,整个人气势愈加干练,隐隐有夺目神采。
“邓也他们,还没到这里,”言归道:“莫不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来雪封城,而是走另一条路?”
“这也无妨,”程末说:“左右已经来到这里,可以托人将我在这里的消息散布出去,邓叔他们获知后,自然会赶来;或者去再找人,打探他们的消息,看他们现在身在何方。已经从莽荒中走出、来到人世,怎么都有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离开大雪山,你现在心情,似乎很好啊。”言归道。
程末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沿着道路,慢慢行进至城池中心,道路两旁建筑越发密集,房屋高耸,宽大的飞檐向上翘起,这样的设计保证在风雪天开窗,也不会有飞雪吹到窗内。和焕青城相比,这里的建筑以塔型居多,楼梯设置在建筑内,一层一层,级级攀上,高矮不一,远远看去,宛若一片砖石密林。同时城内道路也颇为狭小,即便是进城主干道,也顶多只能容许两辆马车并排前行,证明了土地在这里的珍贵。
最为奇特的,是从城内可以看到,城墙四角上,四座高塔格外突出,高耸入云,直插九天苍穹之上,塔体周身半透明,似乎由琉璃水晶打造而成。而在城的正中心,则有一座更为高耸的黑色尖塔,俯视着芸芸众生。五座尖塔,彼此映衬,构成了这座雪域孤城的奇景。
言归见各处大多门窗紧闭,道路两旁偶尔能见到行人,却也罕听人声,忍不住道:“奇怪,这里的人都哪去了?难道是城主管的不好,都跑了?”
“你曾经周游天下,连延苍的灵兽都认得,却不知雪封城的事?”程末疑惑。
“我晓得灵兽,是因为它们本身和中域就有过节,但实际上,过往我从未涉足过延苍山一带。”言归摇头说。
“原是如此。我来告诉你吧,雪封城内,其实根本没有城主。严格意义上,连长久驻留在这里的势力,也并不存在。它与其说是城池,更像一个巨大的市场,在这里的居民,以和外界前来要去延苍山冒险的人做交易、给他们提供落脚点为生。就像刚刚在门口遇到的老者,他的营生,就是负责看门、收取过路费。”
“这样庞大的一座城池,居然没有形成像样的势力,是因为环境恶劣吗?”言归询问。
“环境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这里危机四伏。外界都传闻,莽荒之中多出灵宝,那雪封城也应该实力雄厚、富可敌国。可这些,都是要有命才能去拿的。”
程末继续解释说:“大雪山冬季环境恶劣,每年的十二月到三月,都是整座城池的封城期,按时间来算,现在也刚刚过封城期不久。这段时间内,外界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全都要靠城内在一年内积蓄的物资过活。可这段时间,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雪山的灵兽,对这个据点早已虎视眈眈,每年都会趁着冬季封城袭击,往往爆发血战。最为惨烈的几次,在封城期过后,外来的人发现,整座城的人都被灵兽屠戮殆尽、雪封城彻底变成了死城。可这里毕竟是雪山内唯一的城池,只要人有探索蛮荒的欲望,就还会吸引人源源不断来到这里。现在住在这里的,都不知道是第几批移居后的人了。”
程末说到这里,不免有些唏嘘。
此刻,几声清脆巨响,从城池四周传来,犹如钟锤敲击铜钟,声音漫长悠远。转头看去,是见到城墙上四座尖塔反射着耀眼阳光,将光芒成束汇聚到中间的高塔顶端,宛若在城中升起了第二轮太阳,原有的阴沉一扫而空,空气中飘荡着一丝难得的暖意。
“深山里罕见太阳,雪封城特意建了这几座聚光塔收集阳光。”程末说完,向前迈步走去。
“现在去哪?”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填饱肚子再说,风餐露宿这么久,我可十分想念正常的食物啊。”程末感慨道。
此间人虽少,落脚的地方却也好找。程末没走几步,就找到一家客栈,交足了钱定好一间房后,又点了几样菜,坐在大堂吃了起来。
雪封城的主食是一种当地特有的粟米,极耐高寒,而且产量很大,不需要很多土地,就能种出供全城人吃的粮食。磨成面后搓成一条一条,和常见的面条不太一样,反而更像是放大版的白米,放在锅里煮熟盛出,几分像粥、几分像糊糊。素菜是一种冬柿子,比寻常略小,却更红、更圆,也更爽口饱满。
程末故意没点肉菜,他知道雪封城没有养家畜的习惯,平日吃的肉食,少部分从外界运来、更多则是从雪山中狩猎的灵兽。大雪山里灵兽肉他已经连吃了数日,实在不想继续下去。
菜过五味,程末放下筷子,取手帕擦了擦嘴,心里盘算着,稍后是先去房间休息片刻、还是先打探邓也他们的消息。
大堂门户洞开,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是高大青年,手里牢牢牵着一个孩童,不敢放开。
两人的脸上,有着长久奔波,才留下的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