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所有人,事实上屋里只有上条一个人醒着的人罢了,他对林木那张脸映像深刻:“是你……”
林木无视了他的反应,将目光投向了那边仿佛已经死去般的茵蒂克丝,长叹了一声:“完全记忆能力呢……我不太清楚,不过想来也就是过目不忘那样,我呢,也算是过目不忘的那一类人,说什么百分之十五的脑容量只能储存一年的记忆,那大概是扯淡的,那个小姑娘大概是被人动了手脚,上条你去把她全身都碰一下,说不定能接触掉那个‘手脚’,行了,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林木一口气把话说完,轻轻一跳,身影消失。
林木是走了,但是林木的话就仿佛给了上条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是啊——15%的脑容量,只能储存一年份的记忆?
虽然上条并不清楚“完全记忆能力”这种体质有多罕见,但应该不至于罕见到全世界只有茵蒂克丝具有这样的体质,就像林木刚刚说的那样,他就是一个过目不忘的,想来和完全记忆也差不多。
而其他拥有“完全记忆能力”体质的人,又不可能像茵蒂克丝一样用“魔法”这种荒谬的方法消除记忆。
如果说脑容量的15%,只能储存一年份的记忆……
“……那其他人不就只能活到六、七岁而已……?”
如果真的是这样类似不治之症的体质,一般来说应该会更有名才对不是吗?
等等,更何况……
神裂是怎么得知85%这个数字的?
到底是谁告诉她的?
追根究底……
85%这个情报,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被耍了……”
假如,神裂根本没有任何关于脑医学的常识,只是将自己的上司──也就是教会上层,所告诉自己的情报囫圃吞枣就这么信了呢?
不知为何,上条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上条毫不犹豫地冲向房间角落的黑色电话机。小萌老师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她的手机号码刚刚已经在房间内翻箱倒柜找到了。
机械式的铃声持续地响着,让上条感到非常焦躁不安。
神裂所说的,关于“完全记忆能力”的解释,一定有问题。如果这中间的“错误观念”,是教会故意灌输的呢?这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哔的一声杂音之后,电话接通了。
“老师!”
上条几乎是反射性地叫了出来。
“啊,啊,这个声音,是上条吧?不可以玩老师家的电话哟。”
“……老师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舒服?”
“啊,老师现在正在大众澡堂,啊,手里拿着咖啡牛奶,试用新型的按摩椅呢~啊~”
上条忍不住想把话筒捏爆,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关于茵蒂克丝的事。
“老师!你安静地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上条向小萌老师询问了关于完全记忆能力的事情。
那是什么样的能力?真的储存一年份的记忆要花15%的脑容量?也就是说,六岁到七岁就会丧命,是一种不治之症?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小萌老师一句话就否决了这个说法。
“完全记忆能力的确会记住所有的垃圾记忆──就连去年在超市广告单上面看到的东西也忘不了──但是脑袋绝对不可能因为这样而被撑爆的,他们只会把一生将近百年的记忆全部带进坟墓里去而已,因为人类的大脑可以记忆一百四十年份的资讯呢,”
上条的心脏用力鼓动着。
“可……可是……假如一个人记住了非常多的东西呢?例如说凭着他的记忆力,把一整个图书馆的书都全部记了下来……那他的脑袋会不会爆炸?”
“唉……看来你的记忆开发课要不及格了,”小萌老师用充满幸福的音调说道:“老师跟你说,人的‘记忆’并不是只存在于一个区域。记忆区分成很多地方,例如掌管语言与知识的‘意义记忆区’、掌管运动熟练度的‘手续记忆区’、还有掌管回忆的‘经历记忆区’等等,非常多种哟~”
“呃……老师……我听不太懂啦……”
“简单地说”喜欢给人上课的小萌老师愉快地说道:“放置每种记忆的‘容器’都不一样的,就像垃圾分成可燃跟不可燃一样啊。即使一个人因为撞到头而失忆,也不会爬在地上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不是吗?”
“……意思就是说……”
“没错,不管看了多少本图书馆的书,增加了多少‘意义记忆区’的情报,也不会压迫到掌管回忆的“经历记忆区”的。这在脑医学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句话让上条的脑袋如同受到重击。
话筒从手边滑落。跌落的话筒撞在电话机的中断钮上,切断了通话。但是现在的上条根本没时间在意这些小事。
教会骗了神裂。
茵蒂克丝的完全记忆能力,根本不会要她的命。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上条茫然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要这么做?教会为什么要将原本很健康的茵蒂克丝,说成每隔一年不接受施法就会死掉?
更何况,在上条眼前痛苦万分的茵蒂克丝,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原因不是完全记忆能力,那让茵蒂克丝如此痛苦的元凶到底是什么?
“──哈。”
想到这里,上条不禁笑了出来。
没错,教会只想在茵蒂克丝的脖子上套上项圈而已。
教会只是想让她每隔一年就必须接受教会施予的维生措施,否则就活不下去而已。只为了让拥有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茵蒂克丝,绝对无法背叛教会。
如果,她的身体原本就不需要仰赖教会的魔法?
如果,她的身体就算没有接受教会的魔法,也可以活得下去?
教会敢如此让她自由自在吗?对于随时有可能带着十万三千本魔道书消失无踪的茵蒂克丝,教会怎么可能不给她戴个项圈?
重点就是,教会希望在茵蒂克丝的脖子套上项圈。
想通了这一点,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教会在原本没有任何问题的茵蒂克丝脑中动了手脚。
“───哈哈!”
就好像在原本可以装十公升的水桶中灌入水泥,让水桶变得只能装一公升的水一样。
教会改造了茵蒂克丝的脑袋,让她的脑袋“只要储存超过一年份的记忆就会被撑爆”。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茵蒂克丝不得不仰赖教会维生。同时,也可以让茵蒂克丝身边的魔法师同伴,不得不遵从教会的指示。
──利用了人性的善良与怜悯之心的恶魔伎俩。
“……但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没错,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什么?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点。那就是教会加诸在茵蒂克丝身上,让她痛苦万分的“项圈”,是什么性质的东西?若说领导上条等超能力者的学园都市是“科学”的最高峰,那统治着魔法师的必要之恶教会,又是“什么”的最高峰?
答案不用说,当然是“魔法”。而既然魔法也属于“异能之力”。
──就算是神的奇迹,也会被上条当麻的右手给消除,正如林木刚刚所说,只要上条的右手触碰,就能解决。
上条在没有时钟的房间内,思考着现在的时间。
距离仪式开始的时间,应该没剩下几分钟了。接着上条望向房门口。就算把这些“真相”告诉魔法师们,他们会相信吗?答案当然是不会。上条只是区区一介高中生,并不是拥有脑医学执照的医生。更何况上条跟魔法师之间的关系,只能用“敌人”两个字来形容。他们绝对不会相信上条说出来的话。
接着,上条又将视线往下移。
上条看着摊开手脚倒在棉被上的茵蒂克丝。全身上下都因不自然的汗水而弄得湿答答的。银色长发好似刚被泼了桶水一样湿。脸色泛红,如同像是得了热病,不时痛苦地抽动眉毛。
“看看她痛苦的样子,你有勇气将‘魔法’从她眼前取走吗?如果你真的那么相信你自己的力量,就触摸它吧,你这个一心想当主角的异端!”
想起刚刚史提尔所说出来的,让自己完全无法反驳的那句话,上条轻轻地笑了。
如今的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上条轻笑着:
“并不是我想当主角──”
上条笑着解开包覆着右手的纯白绷带。
如同正在解开右手的封印。
“──那位夜灵同学,把我腿上了主角的位置。”
上条喃喃自语微笑着,将伤痕累累的右手放在茵蒂克丝额头上。
虽然号称可以消灭神的奇迹,但是却没办法打倒不良少年,没办法增加考试分数,没办法拿来把妹,原本以为毫无用处的右手。
但是,现在不同了。
如果能够拯救眼前这个痛苦的少女,那是多么了不起的右手啊。
“──咦?”
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教会加在茵蒂克丝身上的“魔法”真的被消除了吗?可是,茵蒂克丝好像还是皱着眉头,露出痛苦的表情啊?感觉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上条疑惑地歪着脑袋,用右手在她的脸颊、头顶等各处乱摸。但是,依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变化都没发生。这时候,上条想起了一件事。
在这之前,上条已经好几次触摸过茵蒂克丝的身体。
例如说在学生宿舍揍了史提尔之后,抱着受伤的茵蒂克丝
移动的时候,就已经摸到她身上很多地方了。茵蒂克丝在棉被中说出自己的过往时,上条也曾经用手轻轻敲过她的额头。当然,那时候也没有出现任何反应。
上条歪头苦思。难道是自己判断错误吗?不,不可能。或者是难道有连上条的右手都无法消除的“异能之力”?不,这应该也不可能。这么说来……
……难道茵蒂克丝身上还有上条没有触摸过的地方?
“……啊。”
完全想歪了的上条,拼命将自己的思绪从成人的世界拉回来。
但是,这是最后唯一有可能的推论了。既然加在茵蒂克丝身上的是“魔法”,而任何“魔法”只要被上条触摸过就会消失,那唯一的结论就是上条的右手还没触摸到那个“魔法”。
问题是,那个魔法到底在哪里?
上条看着如同患热病的茵蒂克丝。既然是关于记忆的魔术,那施法的位置是不是应该在头上,或者是靠近头部的位置?
这样的推论是不是正确?但就算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如果魔法阵是画在头盖骨内侧,那上条也只能举手投降了,先不说有没有那样的方法,但又怎么可能把充满细菌的手指,伸到一个人的大脑里───
“……啊!”
上条再一次望向茵蒂克丝的脸。
痛苦颤抖着的眉毛,紧闭的双眼,流满汗水的鼻子──上条的视线没有停留在这些东西上。
而是继续往下,看着那维持着虚弱呼吸的可爱嘴唇。
上条用右手的拇指与食指伸进她的双唇间,将她的嘴剥开。
喉咙深处。
由于没有头盖骨保护,以直线距离来说,这里可以说是比头顶更接近“大脑”的地方。而且很少有机会被人看见,更不可能被他人所触摸。在暗红色的喉咙深处,上条看见了一个黑色符号。就像电视的占星节目中会出现的诡异符号图形。
上条只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便决定将手伸进她的口中。
右手在她的嘴里,感觉到如同完全不同生物的湿滑触感。唾液带着异常的高温,沾在上条的手指上。上条因这种诡异的舌头触感而犹豫片刻,但马上决定一口气将手伸进她的喉咙深处。
或许是因为强烈的呕吐感,茵蒂克丝的身体──似乎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啪的一声,上条的右手食指似乎感觉到一股静电般的触感。就在这时──
“咚!”上条的右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飞向后方。
“唔……!?”
数滴鲜血滴落在棉被跟榻榻米上,滴答作响。
如同拿手枪在手腕上开枪一般的冲击力,让上条不禁举起右手来看了一下。原本在神裂的攻击下造成的伤口,如今再度裂开,鲜血滴落在榻榻米上,发出声音。
而就在眼前这只右手的对面不远处……
原本昏倒在地上的茵蒂克丝,静静地张开双眼,眼中泛着红光。
那不是眼球的颜色。
在眼球中浮现的,是如同血液般鲜红的魔法阵。
上条本能地背脊发麻,甚至还来不及将受伤的右手伸出去……
茵蒂克丝的双眼便射出了可怕而耀眼的鲜红色光芒,并且发生了爆炸。
随着一声强烈冲击,上条的身体撞上了书架。组成书架的木板全部裂开,大量的书本发出声响掉在地上。上条也感受到全身关节似乎都要碎裂的疼痛。
上条用正在颤抖,随时可能会垮下的双脚勉强站了起来。口中的唾液,混着如同铁锈般的鲜血味道。
“──警告!第三章第二节,inde-librorum-prohibitorum──禁书目录的‘项圈’,第一至第三结界已确认破坏。再生准备……失败。‘项圈’无法自行再生,依现状判断,为保护十万三千册的‘书库’以迎击侵入者为优先。”
上条看着眼前景象。
茵蒂克丝如同完全没有骨头跟关节,就像塞在塑胶袋里的果冻一般,缓慢地用诡异的动作站了起来。两眼中的红色魔法阵射向上条。那已经不能称作是人类的眼睛。
眼神完全不带丝毫人性,也看不到少女应该有的温暖。
过去,上条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就是当她被神裂砍伤背部,倒在学生宿舍的地板上,如同机械般解释着符文魔法时的那个眼神。
“……对了,我好像少问了一个问题。”
上条握紧伤痕累累的右手,在嘴里小声说着:
“你又不是超能力者,为什么没有魔力?”
理由,大概就是这个吧。教会在她身上,布下了多层防御网。如果有人知道了“完全记忆能力”的秘密,而且想解开“项圈”,茵蒂克丝就会自动运用十万三千本魔道书中的知识,施展出“最强”魔法,将知道真相的人灭口。
茵蒂克丝的所有魔力,想必都被用在这自动迎击系统上了。
“──依照‘书库’内十万三千本书的情报,逆算突破防壁的魔法公式……失败。没有找到符合条件之魔法。开始准备执行对抗侵入者用的特定魔法,已取得魔法公式。”
茵蒂克丝如同被丝线所操纵的尸体,微微偏了一下脑袋,
“──成功准备执行对抗单体侵入者最有效的魔法。接下来将发动特定魔法‘圣乔治圣域’,摧毁侵入者。”
随着一声巨大轰响,茵蒂克丝两眼中的两个魔法阵一口气扩大了。在茵蒂克丝眼前,两个直径两公尺多的魔法阵交叠在一起。如同分别被固定在两颗眼球上,茵蒂克丝轻轻摆动脑袋,浮在空中的魔法阵也跟着移动。
“……”
茵蒂克丝开始唱歌──以人类的头脑已经无法理解的“歌”。
一瞬间,以茵蒂克丝双眼为中心的两个魔法阵突然开始放出光芒,发生了爆炸。那个景象就像是空中的一个点──靠近茵蒂克丝眉心位置的地方,产生高压电流的爆炸,闪电向四面八方飞散的感觉。
但是,冒出的并不是蓝白色火花,而是漆黑的闪电。
虽然完全不符合科学原理,但看起来就像是空间被撕裂产生了裂缝。
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巨响,以两个魔法阵的接点为中心,如同朝玻璃开枪一般,漆黑的龟裂再度朝四面八方散开,直射到房间各个角落。这些龟裂看起来仿佛本身就是一道防壁,阻止任何人靠近茵蒂克丝。
在龟裂的内侧,似乎有某种脉动,正在发出声音向外膨胀。
从微微开启的漆黑龟裂缝隙中所流出的,是某种类似野兽的味道。
上条在那一瞬间,突然有种感觉。不是理论,不是逻辑,不是理性,不是道理,甚至也不是歪理。而是某种更加根源的,接近本能的部分在呼喊着。
虽然不知道隐藏在那道龟裂背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如果看了“它”一眼,只要从正面看了“它”一眼,上条当麻的一切存在要素似乎都会被摧毁。
“啊……”
上条在颤抖着。
龟裂越来越宽。明明知道内侧的那个“东西”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上条却动弹不得。他颤抖着,在颤抖着。他真的在颤抖着。为什么会颤抖?
因为,只要打倒了那个“东西”。
上条就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拯救茵蒂克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上条因兴奋而颤抖。
害怕?没那回事。上条早就在等这一刻了。因为,上条拥有虽然号称可以消灭神的奇迹,但是却没办法打倒不良少年,没办法增加考试分数,没办法拿来把妹,原本以为毫无用处的右手。
当少女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被砍伤背部时,自己会妨碍回复魔法进行而被迫离开公寓时,自己被操纵钢丝的武士少女打得一败涂地时,上条总是一边诅咒自己的无能,一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拯救少女的能力。
上条并不想当这种故事的主角。
如今消灭这个过于残酷的故事,撕裂一切不幸的能力,正隐藏在自己的右手中!
只有四公尺。
只要再触摸一次眼前的少女,一切就会结束。
所以,上条朝着“龟裂”──以及置身其后的茵蒂克丝冲了过去。
握紧了右手。
为了将这个残酷的故事,这个永无止尽的无聊结局,划上休止符。
但是在同一瞬间,龟裂啪的一声一口气“打开”了。
感觉就像是什么东西被强行撕裂般,有种莫名的疼痛感。延伸至房间各个角落的巨大龟裂深处,某样“东西”正在看着上条。
轰的一声,从龟裂的深处发出了一道光柱。
若要打个比方,就好像是一道直径一公尺的雷射光束。
似乎连太阳都会被溶解的白色光束,朝上条射来的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将伤痕累累的右手伸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