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钵谷坐落在莫贺延碛北侧,百年前原本是一座绿意葱茏,水草丰美的圆形山谷,方圆数里中泉水潺潺,绿荫环绕,是莫贺延碛里难得的绿洲,过路的旅人商队,也经常到谷中借宿取水。
山谷中不大的村落里,住了百余户的人家,村民们以收取青泥珠为生,拿手中的青泥珠,来换取维持生计的所需,日子虽然过的清苦,但胜在安稳,不必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可百年前的一场变故,金钵谷中的水源突然干涸,胡杨树枯槁殆尽,村子荒了,渐渐的,连狼都嫌这里没肉吃晦气不来了。
如今的山谷的里里外外,被漫天遍野的黄沙包围着,几乎看不到活物。
这片曾经的绿洲,彻底沦为了被人遗忘的死地。
李护卫早已探明了前往金钵谷的路线,他一马当先,带着后头的驼马队和高车,沿着高耸连绵的岩山行走。
这种岩山在莫贺延碛里随处可见,枯瘦嶙峋的山体上,满是破碎的砾石,或黑紫或赭黄,呈现出美轮美奂的色彩,被岁月和风沙塑造成各种诡谲的形状。
岩山越走越窄,走到最后,马蹄子落在砾石上,晃晃悠悠的,一不留神就要往下滑落。
马是不能骑了,众人纷纷下马,牵马而行。
康老爷也从从高车中钻出来,站在岩脊上,俯视这眼前的景象,让车夫赶着高车,小心的往前挪,他自己则背着手,慢慢走过去。
牵着马走在遍布雪白的沙碱和坚硬的骆驼刺的岩山上,每一步,那坚硬都穿透革靴的靴底,刺的脚下生疼。
这条路,格外难走,但阻挡不住探寻宝物的脚步。
幸而此地离金钵谷不过几步远了,不然这样尖利的沙碱骆驼刺,迟早会把靴底刺穿,扎破脚底板。
穿过这片高高低低的岩山,眼前豁然开朗,正是那荒废已久的金钵谷。
李护卫长长久久的舒了一口气,
疲于奔命了这么久,终于到了。
那广阔的山谷里荒凉至极,一簇簇芨芨草,白刺,梭梭在风中无声摇摆,平添了几分凄凉惨淡。
山谷底部布满了倾倒荒废的茅屋,枯死的胡杨树或伫立,或倒伏,皆是了无生机。
康老爷黄巴巴的脸上难掩喜色,朝着后头挥了挥手,急切的高呼一句:“金钵谷到了,我们下去。”
李护卫却一把拉住了康老爷,谨慎道:“康老爷,先等等,我先带着人下去探探路。”
宝物当前,人难免财迷心窍,听到李护卫这话,康老爷恢复了清明理智,连连点头:“也好,毕竟荒废百年了,不过,李护卫一定要当心啊。”他顿了一顿,半是诱惑半是威胁:“李兄弟,这一路上辛苦你了,若是此次能顺利找到青泥珠,我在之前谈好的筹资上,再给你加一千张茶券。”
李护卫自然听出了康萨宝话中之意,他读书一样斯文的脸上,薄薄一笑,竟赫然多了些许匪气,不置可否的拱了拱手,招呼了五六名护卫,一马当先的冲了下去。
山谷中布满了砾石和沙土,这个时节,硕果仅存的那点儿草木都已经发黄枯萎了,没有半点生机。
李护卫带着那几名护卫在谷中越走越深,一路行来,房倒屋塌的破败,连灰尘都板结成了厚厚的灰块,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更没见到水源的存在。
他不由的疑心渐起,传说中的青泥珠是伴水而生,如今在谷中没有看到半滴水,又如何会有青泥珠。
他的脸色沉了沉,那个老东西,不会是骗他的吧。
康老爷迎风而立,站在岩脊上,等了半晌,也没有看到李护卫等人回转,他觉得有些不妙。
重宝当前,所谓的契约都变得摇摇欲坠,商人重利轻义的本性,暴露的彻头彻尾。
他唯恐李护卫独吞了青泥珠,不假思索的带着人,也俯冲进了金钵谷。
这些人离开后不久,韩长暮一行人也赶到了,岩脊上,山谷中,坍塌的废墟里,空荡荡的,一眼望去空无一人,风声在谷底呜呜咽咽的刮过,听来像是有百鬼哭嚎。
韩长暮紧紧蹙眉,眉宇间蕴着阴郁,他们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康老爷一行人,是亲眼看着他们进入了金钵谷的,怎么会没有半点动静传出来。
姚杳拿着千里镜,仔细端详了半晌,摇头道:“公子,山谷里的确没有人,可是咱们明明是看着他们进来的。”
顾辰催马向前走了几步:“莫非这金钵谷里地下有什么玄机,他们走到地底下去了。”
孟岁隔点头:“这地方邪性的很,我看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陈珪仍在抓耳挠腮,脸上面衣上湿漉漉的,他抖着嘴唇道:“那,不如就,下去看看。”
王显一如往昔的不说话,只是听着其他人七嘴八舌的提意见。
韩长暮凝眸思量片刻,挥了挥手:“走,下去看看。”
谁料刚刚走了几步,山谷中就传出嘈杂凄惨的尖叫声,蹄声杂乱无章,可显而易见的,都是再往岩脊上冲了过来。
韩长暮等人忙退了几步,让开了一条道,眼睁睁的看着康老爷一行人,跟疯了似的,冲上了岩脊。
个个都是面无人色,气喘吁吁,但是又好像并没有什么损伤,只是受惊过度的样子。
康老爷已经看到了韩长暮,脸色一变,心底密密麻麻的怒意取代了方才的惊吓过度。
他是实心实意的相邀过韩长暮的,可被拒绝了,谁料拒绝之后,这些人竟然心怀叵测的跟着他。
真是虚伪,两面三刀。
他气急败坏的想要开骂,可是想到韩长暮在第五烽大开杀戒的样子,他硬生生的把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只在心里问候了一番韩长暮的祖宗亲朋。
姚杳看着康老爷精彩变幻的脸色,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城市套路深,他要回农村。
康老爷强按下愤怒的情绪,冷笑一声:“没想到韩公子看起来是端方君子的模样,却原来是明里拒绝,暗里行鬼祟跟踪跟踪之事的小人。”
什么君子,什么小人,韩长暮混不在意,更不屑于跟康老爷解释什么。
他笑了笑,催马走到李护卫面前,声音极淡却又极有威势:“李护卫,你们在金钵谷里遇到了什么。”
李护卫愣了一下,惨无人色的脸上难掩惊惧的神情,他抖着嘴唇,战战兢兢道:“有,有鬼,有鬼。”
韩长暮几人面面相觑,鬼,什么鬼,难道辎重队的失踪,不是他们所想的人为,而是出乎意料的鬼神所致?
韩长暮从不相信鬼神之说,这世间,人往往都比鬼可怕的多。
他紧紧逼问了一句:“什么鬼。”
李护卫都快吓哭了:“就是,就是,就是都是死人。”
众人皆沉沉松了口气。
死人,有什么可怕的,他们见过的死人,只怕比认识的活人还多。
韩长暮没有贸然冲下去,仍旧拦着李护卫,追问道:“李护卫,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能不能跟我们仔细说说。”
李护卫虽然仍惊魂未定,但好歹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理清了思路,条理清楚道:“下面,下面全是被风干的尸体,被掩埋在沙土里,足有,足有上百具。”
韩长暮静了片刻,转头对顾辰道:“或许是这里的村民。”
顾辰点头:“公子,下去看看吧,他们怕干尸,咱们可不怕的。”
韩长暮思量道;“走,下去看看。”他转头望着那两名传令兵,客客气气道:“二位军爷,劳你们看紧了这些人,不能让他们随意走动,更不能离开。”
徐翔理派这两人跟着来时,早就说过一切听从韩长暮的吩咐,二人大刀一横,点头称是。
韩长暮的声音冷若冰霜,像薄薄的冰刃,钝钝的把心割的鲜血淋漓:“二位军爷,若有人不听话,不必留情面,直接杀了就是。”
康老爷一行人打了个寒颤,原本心里的那些小九九,顿时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孟岁隔赶到了韩长暮的前头,一马当先冲下山谷。
韩长暮之后便是姚杳等人,断后的永远都是王显。
几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山谷。
寂寥的山谷里,干爽燥热的风呜呜咽咽盘旋,沙土砾石在地上滚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重重叠叠的尸体掩埋在沙土中,风吹散了覆盖在表面的沙土砾石,露出这些数量惊人的干尸。
阳光慢腾腾的挪移,落在山谷中,照的干尸上的细节纤毫毕现。
这些干尸存在这里不知又多少岁月了,却依旧保存完好,除了尸身干瘪外,这些干尸上的衣料配饰都与他们活着时并无区别,只是颜色不复从前鲜艳了。
这些尸身上凹陷的眉眼,脸庞上的皱纹胡须,没有紧闭的嘴唇中露出的牙齿,都像是这些人还活着。
这副情景太过诡异,绕是韩长暮一行人见过太多惨烈的情景,也不禁翻涌起层层叠叠的惊恐。
难怪康老爷一行人会吓成这样,连青泥珠都顾不上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