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嘴里淡的很,去拿些蜜饯来。”
“好,小姐稍等。”
梅香出去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在圆桌旁呆呆坐着的裴峰。
此刻,柳念雪独自在榻上摆着棋局,仍旧不理裴峰。
而裴峰么,倒是真的一赖到底,从白天一直赖到了皓月当空。
他暗自懊悔,本来,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谁知竟然脱口说出了派人监视魏清姿之事。
他哪里会知道,柳念雪和魏清姿,经历了这样的事,感情竟然比之前更加好了。
一听自己监视魏清姿,这一下午就不再与自己说话了。
不行,自己可万万不能就此退缩!
裴峰暗下决心,站起身,悄咪咪的挪到棋盘对面坐下。
柳念雪头也不抬,自顾自地照着书上的棋局,认真的摆着。
裴峰望着柳念雪摆棋局的手指,只觉得那双手可真是漂亮。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她的。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虽然也是纤长,不过不免让人觉得刚硬。
她就不一样了,十指纤纤,嫩白嫩白的,书中形容女子的手指如同水葱一般,以前他根本不信。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他不由得抓住她的手,拿到面前细细看。
她手上还拿着棋子,本想挣开,却见他看的如此认真,倒不免有些好奇了。
“看什么呢?”
听到她对自己说话,他激动不已,“我在看你的手,怎么那么好看。”
她低头一笑,倏地抽出自己的手,“贫嘴……”
他见她笑了,便起身蹭到她身边坐下。
她没有把他推开,而是仍摆着棋局。
她摆的认真,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他在一旁细细地打量她,他有多久,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她了?
不是说,生了孩子的女人会变老吗?她怎么一点都没变老,和自己初在平湖边见她的样子一样。
就连腰肢,也还是这样纤细,一点都没变胖。
不过,她最近怎么擦粉了?萧远说她脸色不好,最近身子一直时好时坏。方才握着她,他也感觉到了。她的手,又变得很凉。
他伸手握上她书卷上的手,柔声道:“别看了……”
她本是下定了决心要与他死硬到底,可他的语气中满满的不舍又是为何?
她愣了愣神,转头望他,见他眼中是许久不见的深情和疼惜,不免心下不忍,便任由他从她手中拿过书卷,放到一边。
他放好书,牵住她的手,拉向自己,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她没有拒接,因为这个怀抱,她也贪恋了许久。不过是心结未解,才故作别扭罢了。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我看到你这样,如何会舍得?”
他的声音中满是怜惜,她心里一软,身子便软软地靠进了他的怀里。
他一手牵着她的手,另一手在背后抚着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榻上。他便一路轻抚,从脑后、脖颈、背脊,一直到腰间。
她是不是又瘦了,总觉得摸在手里,越发没有几两肉了。
他心疼不已,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不高兴。我也不高兴,可是你要相信我,不会太久的。我会让太后得到一个必须让皇儿回来的理由,我们的孩子会一直留在我们身边。”
“我只是……没有信心……我害怕……”
“我知道,是我不好……”
“我并不是要你在我和太后之间做选择。可是幽儿死得不明不白,我对不起我的姐妹……对不起一直在照顾我的萧远……”
“我已经……处置了一干人等……你别难过了……”
她在他怀里摇着头,恍惚间,他好像感觉到她抽噎了几下。
他吓了一跳,捧起她的脸,她的眼中是伤心、是失望,眼泪仿佛正在质问他为什么要欺瞒自己。
他慌了神,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安慰道:“怎么又哭了?有什么事,和我说,别难过了。”
她看着他眼中的慌乱,沉默了许久。
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眼泪也吸回去。
她徐徐开口问道:“夫君,我愿意叫你一声夫君,便是觉得你我之间,绝不会有秘密。当时我派竹香监视太后,思虑再三,我还是告诉你了。既如此,也请夫君直言,为何如此着急,就处置了芳兰等人。”
“自然是为了你的姐妹报仇啊!”他理直气壮地说着,仿佛是真的一般。
“你心里,就真的不曾有一丝怀疑吗?”她徐徐诱导,只要他说一句真话。
他低下头,“我……”
见他松动,她也有些心疼。她自然知道他心中的难处,一手爱人,一手亲人,他不知道该如何权衡。
哪怕那个亲人,自幼不将他放在心上,可到底是生他养他的亲生母亲。
她叹了口气,“我明白,我不是怪你这么做。我知道你会维护她……幽儿虽是我的挚友,可与她相比,对你来说,不过是个外人。”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被她抢先开口,“我介意的,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说要遮掩,我不会逼你做什么的!”
裴峰叹了口气,“真的不会吗?你如今不会逼我做什么,不过是因为,我们手上没有切实的证据。一切都是你我的揣测,不能为证。”
柳念雪皱起眉,“所以,你把可能的证据,都毁了……”
裴峰侧着脸,并不说话。
看来,这一日又要不欢而散。
柳念雪站起身,冷冷一笑,是失望,却更是自嘲。
“太后真正好手段,都不需要耍什么花招。不过是扔掉什么芳兰、夏红,就能让你我疏离至此。”
“我从来都没打算疏离你,我只是……我只是没有办法去落罪于自己的母亲!”
他有些急躁,总觉得不管怎么说,都和她说不明白一般。
此举确实对不起萧远和周幽儿,但是周幽儿已经死了,自己已经许给了她以公主之礼下葬。
至于萧远,将来自然会有所重用。
作为裴峰,他的心中自然是不安的,他没有一刻不感到愧疚。
可作为一个帝王,这已经是他能给他们最好的一切了,也是最人道的处理方法了。
裴峰可以心怀仁义,但皇帝只能着眼于现实。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急躁的原因,不是因为柳念雪的固执,而是他内心的撕裂和痛苦。
这一刻,他无比需要这个他深爱的女人,靠在他怀里,给他安慰,抚平他的撕裂。
可是,这个他深爱的女人,却一直将他往外推。
没有他向往的软言细语,甚至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他。
他觉得很累。很多事,他不想。可身为帝王,他没有办法。
而柳念雪呢?这个时候,她已经不生气了。
她突然觉得太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和裴峰之间,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那堵墙里有太多东西,不只是大皇子裴昊,还有周幽儿、太师、魏清姿。
“早些睡吧,我有些累了。”柳念雪说罢,也不顾裴峰,自行到床上躺下。
她没有赶他,也没有留他,只是背对着他躺着。
他望着她的背影,此刻只感觉到说不出的疏离。
“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裴峰离开的时候,恰逢梅香拿着蜜饯进来。
“陛下,您……这么早就走了?”
没有得到回答,裴峰被赶走过很多次,可唯有这一次,梅香突然觉得,或许裴峰不会再来了。
梅香捧着蜜饯,走到床边,见柳念雪躺着,便问道:“小姐,您睡了吗?蜜饯还吃吗?”
“放一边吧。”
虽然柳念雪极力忍着,梅香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呜咽。
“小姐,你哭了?您别哭啊!萧太医说您身子不好,不宜过度悲伤的!”
梅香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在柳念雪背后坐下,一边伸手绕过去帮她擦眼泪,一边帮她抚着背。
良久,柳念雪从梅香手中接过帕子,自己擦干了泪,说道:“行了,我没事了,你去睡吧。”
梅香咬了咬牙,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小姐,您别怪梅香多嘴。只是您既然心里想着陛下,为什么不留住他呢?方才陛下的脸色可难看了,奴婢担心……担心……”
柳念雪转过身,拍了拍梅香的手,“你担心,他再也不来了?”
梅香犹豫了片刻,却仍咬着唇点了点头。
柳念雪微微一笑,眼底透出几缕无奈与伤感,“若他不来,也是命。”
“小姐,咱们进宫那么久了。就连梅香都明白,在这宫里活着,最不可认命!小姐怎会说出这种话呢!”
“你不明白,或许过一段时间,等我和他都冷静一下。”
“小姐!您与陛下已经冷静了三个多月了,再冷静下去,又要冷静多久呢!”
“大概……要冷静到……我与他能心平气和的说话……”
梅香叹了口气,她不懂小姐的意思,想再劝阻,却见柳念雪已经转过身,似乎不再愿意多话。
没办法,她站起身,为柳念雪掖好被角,又吹了殿中的蜡烛。
如今,她唯一能为柳念雪做的,就是照顾好她的身体。
另一边,裴峰回到紫宸宫,越想越觉得烦闷,便不顾已是深夜,将裴屿召进了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