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居里。
赵若愚在厅上坐着,正进退两难,暗暗叫苦。因为郑家的提醒,他确实防着赵慧儿,但他断断没有料到会有眼前这一幕的。
钱二娘子静静地站在了抱扑居的后厅花圃间,在老槐树下凝视着他。
黄槐花落了一地,如鲜色地衣般在青草地和石径上铺陈着,层层叠叠,朵朵舒展翻滚着,卷上了厅前青石台阶,飘落到了赵若愚的脚前。
他沉住气,缓缓站起,立在厅中,知道不能马上离开。唯怕她嚷起来。平常倒也罢了,但现在左右隔壁两座舍舍,是宗亲们包下聚会。更不要提,他所在的这抱朴居,前厅里全是明州书院的士子们。
他们包下这里,以墨迹书法会友。赵一明带他过来时,还在前面为他引见了两位与他同科中举的才子。这事要是闹出来落到有心人眼中,他的风评必有防碍。要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他的殿试就算料中了“天意从来高难问”的试题,也完全没有希望了。
越是想着殿试,他越是想起了郑归音。这事要是传到她耳朵叫他解释不清,她和他这几天着意培养起来的情份可就全完了。
“公子别慌,我没有别的意思。”钱二娘子眼神轻柔,看着他,“我快要出嫁了……”
赵若愚的心更凉了。他苦笑道:“姑娘……”这要是没订亲的姑娘家,万一闹出来他捏着鼻子先答应娶了,至少还有个回旋的余地。但要是她订过亲,夫家岂会罢休!?
“这里的槐花树开得好,很像是郑家庄子里的槐花是不是?”钱二娘子仰头看着满头的花影,“听说郑娘子住的庄子又名小水月境,那里花树景致都是极好的。她和公子有斗花之约?我知道有这槐花在,公子是必定要来看看的,所以我一直就等在这里……”
他没看花,光盯看着她手中拾到的玉。皇上赐给他的那对宫玉。
他暗叹气,摸了摸腰间断开的悬线,知道他一定是在前厅里与士子们交游时,中了暗算。
结果,玉落到她的手里。
现在,不从她手中拿回皇上的赐玉,他绝不敢离开。
这座佑圣观中,左右侧殿供着斗母星君与太白金星,后殿上有四处客舍。逢紫问了知道宗亲们在游仙居、落英居两个院子摆宴斗茶,以为别的两座是空的,没料到一过后殿,只见丫头小子们穿梭来往,人声不绝。
“姑娘……”她迟疑回头,看起来,四座客舍都被人包了下来。
郑归音一笑,指着槐花树开得正盛的抱扑居方向,笑道:“应该是在那里。”
她带着丫头婆子不少,听姑娘一声令下,就气势汹汹急步赶了进去。赵慧儿同样匆匆赶来,一路神色冷厉,恼怒着这样费尽心机居然还是叫郑娘子知道了。
红儿在她身后没出声。她心想着,赵才子现在以郑大公子好友的身份住在郑家水庄里,明摆着是天天去郑二娘子跟前去献殷勤的。
今天一出庄,岂不会被怀疑?
不仅是红儿,抱扑居的前厅里,家将头目王六也在赵一明耳边疑惑道:“公子,这事有些不妥当。郑锦文刚在他二妹和张宰相府的亲事上吃了亏,必定是要拉拢若愚公子了。听说不单是要一起上路去京城,就这几天也是一天一宴,大前天有斗琴会,前天有箜篌会,昨天还有古谱会,这殷勤劲……”
赵一明倒也是明白。
这是郑家兄妹和赵若愚在水庄里每日小聚赏春,各自作东起的小春宴。琴会上有郑家古琴三架品评,箜篌会是赵若愚的回宴,他手中的箜篌可不是凡品,是秀王世孙所赠,足以比得起郑家的三架古琴了。
斗谱会里的古乐谱,想是他们各自藏品拿出来比一下,算是个乐趣。这样的小宴甚是风雅。这样交往下去,什么时候郑家娘子和赵才子订了亲,谁也不会觉得意外。
“傅九不想让赵若愚碍事,想让他和钱家结亲。我有什么办法?”
“毕竟也是宗室……”王六谨慎着提醒寿安伯孙。
“不妨事。泉州那边的郡王府里本来和赵若愚好得不得了。托我们关照。前几天写信来,说赵若愚和一些年轻宗室参股做私商的生意,让他们很是不悦。说是下月到京城来为太上皇贺寿时,要和秀王府说一说,泉州的宗室要管一管了。”
王六一听就有些疑惑,泉州的宗室这几年一直打压着苏家,苏家只能节节败退。怎么突然又翻脸了?
佑圣观鼓楼上,苏大公子却是大喜,傅大人突然知会他,要搬开赵若愚这个绊脚石,苏家得了翻身的机会,岂不是喜出望外?
他顾不上疑惑傅映风突然离开,也下了钟鼓楼。
他匆匆出观,一路走马观花,春风抚面,喜气洋洋去落脚的河畔院子里知会自家的两个妹妹,尤其是苏七娘苏幕白。傅大人虽然没让她进宫却特意提了她的亲事。
他身边的老管事却迟疑道:“公子,七姑娘未必愿意这门亲事……”
“哪能不愿意?!我一直就想让六娘嫁给郑锦文,奈何他看不中。现在傅大人挑了九娘送她进宫,却又非要保着郑家,岂不是正好?许文修是没胆去娶郑归音的,咱们家可不会!郑锦文看不上六娘是庶出,我的同母亲妹妹嫁给他,郑锦文总应该知足了!”
苏大公子要和郑家联姻,佑圣观里,繁林枝影下步摇珠荡,绣金裙锯在紫泥青苔间匆匆辗转。赵慧儿终于在抱扑居的后门前拦着了郑二娘子。
“郑娘子何必多管闲事?”她凤目含威,说了这一句,“别忘了,郑家现在自身难保!”
“……自身难保的是慧儿娘子你吧?居然用这样的手段来讨好将来的夫主?”
郑归音讥笑着,却不想让赵慧儿拖延时间。赵慧儿说得没错。郑家已经连输两局。一来,她没能进选女第二轮,二来,张宰相府的亲事有变。现在郑家绝不会让赵若愚的亲事再有变故。
——他就得三年不娶妻不纳妾!
这是她和汪孺人的约定,她突然转头。累累槐花成串相连,在檐下招展着像是一盏盏宫灯,有紫纱灯,有冰晶灯,有黄玉灯。傅映风从灯廊上匆匆赶来。他一身玄色的衣袂带起阵阵轻风,摇动檐下的花枝,在他身后飘落下一地的槐花黄瓣。连他头顶上的银冠都被沾染。
花雨纷落间,他终于在廊口站定,胸口微微起伏,眼中带笑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