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脑子一阵发懵。
难道皇帝不应该最忌惮宗室的长辈么?送一个茹慧郡主去新罗,救下你心坎儿上的女儿,难道还不对不成?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沈信言伏在地上,双肩微抖,甚至还轻轻地咳了半声……
沈信言这是在,偷笑……
建明帝实在耐不住了,一拍御案:“绿春,记!鸿胪寺正卿赵慎,突患无名之疾,失仪于君前!着赐银青光禄大夫,赐——”
他有点儿想不起来赵慎是哪儿人了。
绿春这等眉眼挑通之人,立即轻声接上:“黔中。沅陵。”
“赐黔中沅陵良田百亩,赏百金,准致仕。其妻、母皆赏三品诰命。荫一子为陪戎校尉。居家养病,不必谢恩。”
建明帝一口气说完,挥挥手,赶苍蝇一样,立命:“送赵卿出去!宣鸿胪少卿何子潺来!”
这下子,不仅赵慎瞬间成了一滩软泥,就连沈信言都惊讶地睁大了眼抬头看向建明帝。
建明帝冷笑一声,戟指指向赵慎:“这二三十年,天下太平,国朝跟外邦的交道打得少。朕竟没发现,你这当年的进士郎,竟然昏聩至此!
“朕的大鸿胪必当是国朝第一个擅言辞、博机巧、明礼仪的人!朕不指望你是个苏秦张仪,你总该弄清楚国朝平稳靠的是什么吧?”
说到这里,建明帝厌烦地转开脸,大手一挥:“让他走!朕没那个义务教导他这些治国的基本道理!”
绿春不动声色地挥了挥尘尾,殿角侍立的羽林卫立即上来两个人,一把架起脸色惨白的赵慎,脚不沾地地拖了出去。
殿门外没了那个惹人厌的背影,建明帝才舒了口气,对沈信言抱怨起来:“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白痴啊?这真是人看事,事看人!不经此事,朕还以为鸿胪寺安稳得很呢!”
沈信言重新伏地,一言不发。
这种事儿,皇帝牢骚没问题,臣子们跟着叽歪就不对头了。
“罢了罢了,好歹还没让他闯出什么大祸来!”建明帝转眼看向沈信言,忽然灵机一动,转头笑着命绿春:“你顺便再写一道旨给门下,让沈卿兼任了鸿胪寺正卿罢!朕觉得他太合适了!”
绿春也跟着眼睛一亮,满面堆笑:“皇上圣明!”
沈信言猛地抬眼,张口结舌,吓坏一般,结结巴巴:“陛,陛下!这个,臣跟赵正卿一同来了一趟紫宸殿,转眼他致仕了,臣就夺了他的官职!那,那鸿胪寺……鸿胪寺可是十来年都姓赵的!您这,您还不如挖个坑直接把臣埋了呢!”
瞬间又反应过来口不择言了,懊恼地回手照着自己的嘴上拍了一巴掌,连忙请罪:“臣失仪,臣昏聩,臣,臣心恙了臣……”
鸿胪寺十来年是姓赵的?!
建明帝眼睛一眯。
这话,沈信言绝对不会乱说!
一时,鸿胪寺少卿何溅扶着帽子一路跑了过来,到了大殿门前,擦了汗,喘息定了,露出一张机灵过了头儿的脸,迈步走了进来:“臣何溅见驾。”
建明帝不吭声,摆了摆手,只管令沈信言:“你说,你接着说。”
沈信言愣了一愣,无可奈何,只得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新罗来使,最先提出的,只是续结姻亲。姻亲姻亲,可以是婚姻,也可以是亲戚。
“新罗跟咱们打打和和的,几百年都是如此,委实不必待他们太好。
“陛下若是愿意给他们脸面,就认了他们国王当个子侄。
“陛下若是对他们现在这种行径不满意,就索性跟他们说:嫁公主是不可能的,咱们公主都娇气,吃不惯外邦的饮食。不过呢,娶他们几个公主,那是没问题的。东宫如今不才一个侧妃么?再封一个就是了!”
着啊!
建明帝眼神大亮,几乎要击掌叫好了!
凭什么要把朕的爱女送过去?让他们送美女公主过来!丑了朕还不要!
只不过……
侧妃啊……
让人家新罗国的公主过来当妾?
建明帝有些犹豫——这也太打人家的脸了……
何溅都听傻眼了,脱口而出:“新罗说咱们公主过去,可是要做王后的……”
王后!?
建明帝刚刚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是一片铁青。
可还没等建明帝发飙,沈信言一个眼刀狠狠地甩了过去:“他们算个……什么东西?连吃个猪肉都跟过年一样!他们那公主,能有个侧妃之位就不错了!要不然,直接进宫给陛下做个美人修容的,也行!”
这下子,绿春都忍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沈侍郎这幅不要脸、混不吝的样子实在是太解气了!
建明帝瞪了绿春一眼。
呃,僭越了。
绿春捂着嘴往后连退三步。
但其实,建明帝也是心怀大畅!
嗯嗯,这话说得深得朕心啊!
十分地,到位!
“两国相交,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人家的。咱们上国大邦,不欺负他们也就是了。太子已经定亲,皇子么,老二倒是……”建明帝想起了自己那跛脚的次子。
谁知沈信言又来抢话:“那新罗使者不是看着二公主便嚷惊为天人么?三皇子乃是公主胞弟,面目相似,亦是丰神俊朗、神仙人品!不如就请三皇子娶了他们家的公主罢!”
何溅无语地看着沈信言。
沈侍郎,全京城都知道你不乐意让女儿嫁给三皇子……可你也不必这样当着我,驳了咱们家陛下的面子吧?陛下将我灭了口怎么办?你这不是害我么?
“咳咳咳!咳咳咳!”建明帝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在绿春端来的茶碗前止住了,然后若无其事地看向何溅:“何卿,你去跟新罗说,把他们最温柔美丽、贤良淑德的公主送来,朕的二皇子尚未娶亲,可立为正妃。”
沈信言脸都绿了:“陛下!”
建明帝看着他,一脸的故作茫然:“朕刚才咳嗽,没听清,沈爱卿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得,能逼着陛下把戏演到这个份儿上,自己也算是第一人了。
沈信言悻悻地抄了手,没精打采地答道:“臣也咳嗽了几声,甚么都没说。”
何溅聪明地缩了缩脖子,一声不吱,权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第二天,新罗国使者再进宫时,哭丧着脸拜谢天朝大皇帝的恩典,然后怏怏辞行。
朝廷上下,没有一个人的视线在他们身上。
所有人,都看向鸿胪寺。
怎么怎么,这赵家就倒了?就滚回老家了?就拱手将把持了十来年的鸿胪寺,让了出来?
各方势力,都盯住了这个从三品的大鸿胪!
得鸿胪者,宾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