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月白色绣红枫蜀锦袍服的宇文焕渊还是睡在了八仙桌旁,他外边罩着的暗红色影纱衣映着他的脸庞显得格外的红润。
雪灵娈看到睡得安然的宇文焕渊,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清泪,太多的不舍与无奈在此刻来得尤为强烈。
她突然有了一种身不由己的体会,她多想一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守在他的身边,不再理那些前尘过往,恩恩怨怨,就这样安心的做他的女人就好。
可是,丝弦姑姑的仇她不得不报,那是她几年来苦心练功的动力亦是她不折不挠的驱使,她不能让丝弦枉死。虽然她不在意自己是姓萧还是姓雪,但是她在意这些年无所依傍带给她的孤独与绝望,所以这仇她不得不报。
雪灵娈用手轻轻抚过宇文焕渊的脸颊,嘴角嵌着一丝浅笑:“焕渊,若是我能活着回来,我们许是也无缘再见了,我杀了她,伤了你兄长,希望你不要恨我!若是我死了,许是我们还会再见一面,只是那时已是阴阳两隔,希望你不要想我!”
她将宇文焕渊的披风轻柔地为其披上,自己则整装一番,提起了血凝剑。
芷兰宫中一片喜气洋洋的景物布置,虞骊山上红梅竞绽,琼华殿内换上了大红绣牡丹的地毯,烛火外均罩着红纱绡的灯罩。
而一排排琉璃宫灯亦燃的明亮,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般的琉璃珠灯,熠熠生光似月一般。
殿内的桌几上呈放着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
那碗盏碟盘内则是精心烹制的菜肴,而琼华殿的四周则用粉红相间的纱帐装点,上面绣着花萼洁白的百合,而纱帐却被挽着。正中都挂着一串串珠帘,那水晶珠帘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天然染成。
宇文焕卿倒是头次得见顾沛蕖愿意如此地穷工极丽,他将目光落在了地毯上那放得平稳的相思叩上。
他脱下披风交于简严,眼角含着丝丝笑意,却听顾沛蕖从身后传来了轻声软语:“皇上,您请上座!”
宇文焕卿微微一回头,便见顾沛蕖已经退去了斗篷,就那样风姿卓然的站在那。
顾沛蕖梳着朝云发髻,一侧带了一具红玉海棠钗,一袭红绡霓裳裹身。那金线绣成的牡丹犹如用醉人的金粉所堆叠,她每走动一步便是流光溢彩。
她外罩樱花红影纱衣,裙幅褶褶间如落英缤纷轻曳于地,臂弯间一拢金丝红纱绡,挽迤三尺有余。
很少穿得这样艳丽的她补了一层薄施粉黛更添颜色,眉心的那抹凤尾朱红似用唇脂细细描过,是分外的妖娆,映着她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媚。
她恍若仙子如此蹁跹而来,让宇文焕卿直觉这夜的满山红梅都败落无踪,唯她犹如一枝独秀傲然于世。
他毫不掩饰的看着她,‘美人若斯,拥君入怀,’怕是见到他的任何一个男人最朴实无华的愿望。
“皇上,您上座吧,臣妾不善跳舞,不过今夜倒是愿意为皇上轻舞一曲!”
顾沛蕖见他呆呆的盯着自己瞧,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俯身施了一礼再次恭送。
宇文焕卿笑笑,那个笑容痴醉而又无奈,因为见到如此模样的顾沛蕖,他总是觉得失去她注定是自己毕生的遗憾。
他轻抚顾沛蕖的肩膀,便转身坐到了高座之上。
锦瑟见一切准备就绪,响亮抚掌,只见乐师与其他身着粉白色舞衣的舞伶人悉数走了进来。
顾沛蕖走到正中转过身背对着高坐上的宇文焕卿,脱去了影纱衣与红绡霓裳,她里面穿着艳红流光锦水袖舞服,她将水袖拢成弧线,摆出一个蹁跹的舞姿静待乐音响起。
忽而,一阵清灵的琵琶与笛声响起,其他乐器亦开始和鸣,一曲若桃花般缥缈而出。
顾沛蕖与其他舞者开始轻舞,整只舞蹈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她妙曼的身姿如同小桃树一般。
她轻盈跳跃着,水袖长舞,如同桃花之精灵一般,整个舞蹈充斥着一种洋洋的喜气,不禁让宇文焕卿心生暖意。
让他仿佛又置身于四月盛放的桃林之中,好似与那个自己心仪的妙龄女子嬉戏玩闹着,弹琴吟诗,他好像听到顾沛蕖清脆笑声伴着桃花香扑面而来。
而今她就像充满了生机活力的枝头桃花怒放在了宇文焕卿的心中。
他早已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舞者正中的她,想要将这美丽的倩影留在心间,永远的留在心间。
一曲舞闭,顾沛蕖柔软的腰肢衬着裙摆在地毯上盘成了一朵桃花,美不胜收。
宇文焕卿轻轻抚掌,那是他最为由衷的赞叹,只是他很难想象自己若是再不得见她,该是怎样的肝肠寸断!
他起身走了过来,拉起正准备起身的顾沛蕖,眼神深邃而温柔:“得见苒苒如此一舞,朕此生应该能无憾了吧!”
顾沛蕖却分明见到了他眼中的无奈与遗憾,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更知道如何开解他:“皇上,臣妾陪你喝几杯可好?”
“如此甚好,今夜朕陪你守岁!”宇文焕卿拉着她向高坐而去。
在锦瑟示意下,乐师又开始演奏一舒缓而喜气的曲子,气氛变得宁和而安逸。
宇文焕卿为顾沛蕖斟了一盏葡萄酒,他拿起酒盏示意与其干杯:“谢苒苒如此盛情款待,这个除夕对于朕来说格外地不同。”
顾沛蕖端起酒盏与宇文焕卿碰杯,继而一饮而尽:“皇上,最应该道谢的明明是臣妾才对,臣妾谢陛下…。”
“苒苒,你不要言谢,只有朕知道自己放手用了多大的勇气,你再言谢朕怕朕会反悔!”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人面桃花的顾沛蕖,眼中流露出的情绪有哀伤又有无奈:“朕有时候再想,若朕不是天子,不在皇家之中,是不是你就不会逃离朕的身边?”
“是的,或许我们会相伴终老,我会成为你的妻子,我们一起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
顾沛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将话说得这样的斩钉截铁,或许如果自己与他不被困在只得见一方碧空的皇宫中,他二人真的可以默然相爱。
宇文焕卿听到她的言语,心中很有几分激动,可是他知道那许是她给自己的一个安慰罢了。
顾沛蕖见他静默不语,心中一种冲动隐隐作怪,她不知怎的很想告诉他:自己愿意不走,留下来。
可是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摇摆不定的人,她赶紧拿起酒盏将里面甘冽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来掩饰自己此时的心慌,她不能亏欠了宇文焕卿再辜负了南宫澈。
顾沛蕖起身施了一礼恭顺的说:“皇上,您稍坐,这殿内炭火兴旺有些热,臣妾跳舞出了一身汗,所以容臣妾去换见内衫!”
宇文焕卿知道她在后悔方才说的话亦不想怪罪,只是为了留住心中余味:“苒苒,你还是穿上那红绡霓裳吧,真的特别的美!”
顾沛蕖觑了一眼锦瑟手中的红绡霓裳,笑着点点头便领着锦瑟去了内殿。
踏出琼华殿的顾沛蕖感觉到一丝冷风瑟瑟而来,她紧了紧斗篷对锦瑟说:“咱们快点走吧,这夜里的风真是冷!”
锦瑟笑着应允扶着顾沛蕖向绮宵殿而去,二人走着间,只见一个身影闪进了绮宵殿,她有些疑惑:“娘娘,你看,那可是有什么人进去了?”
顾沛蕖顺着锦瑟指的方向瞧了瞧,轻快地说:“没有啊!没看到什么人呀,瓷青她们都在琼华殿随侍呢!”
锦瑟暗叹许是自己眼花了,所以看到了什么黑影,她紧着手里的宫灯与顾沛蕖踏进了绮宵殿。
一进殿,一股暖流合着暖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清幽的鹅梨香,顾沛蕖径自进了内殿更换内衫,嘴中还絮絮而言:“锦姑姑,你说这么冷的天,怎么本宫只跳了一曲还生出这么汗来!”
“许是琼华殿的炭火烧得太旺了,这样旺火也好,否则到了夜里守岁会很冷的!”
锦瑟打开了炭笼,用铜铲拨着那红罗炭,搅动的红色焰火格外的明亮。
顾沛蕖整理好内衫,将绛红的襦裙穿好,复又将那红绡霓裳穿上,对着妆镜拢着自己臂弯间的金丝红纱绡。她坐在妆镜前,将宇文焕卿给她戴的那朵红梅复又别了别。
只是,她又不自觉的想起他方才的一颦一笑。
突然,绮宵殿的门开了且是大敞四开,一阵阴风裹着雪涌了进来。
一个头戴白纱斗笠的女子提剑而来,锦瑟惊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因为她身上散着难以言说的杀气。
她径直向顾沛蕖奔去,口中大喊:“顾沛蕖,你受死吧!”
锦瑟见此,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铜铲,慌乱间将那女子的斗笠剥落了,只见那是一张肖似顾沛蕖的容颜,一样的倾城绝世却不一样的孤清冷绝。
这双桃花眼中凝着的是狠辣与嗜血,是无情与冷绝,她剑柄一挑厉声道:“不想死的快滚,否则休怪本姑娘不容情面要你性命。”
顾沛蕖惊惶的站了起来,指着突然而至的雪灵娈质问道:“雪灵娈,你怎么会在这?”
“来杀你呀!你那么贪慕荣华富贵,自然也要死在这金堆玉砌的皇宫中才对!”
说完,她提着血凝剑向顾沛蕖而去,锦瑟匆匆回神,她挥舞着铜铲大声的喊着:“姑娘,你是不是认识丝弦,她还好么?还活着么?你怎么能来杀我们娘娘呢?你不可以杀她!不可以!”
雪灵娈听到丝弦的名字,心中一乱,她看着眼前的妇人,声音鬼魅的问:“你认识丝弦,莫非你就是锦瑟?”
“没错,我正是锦瑟!”
不等锦瑟再说出第二句话,雪灵娈的剑便向锦瑟刺来。
顾沛蕖此时有些六神无主,她看到杀气腾腾的雪灵娈登时没了主见,她大声的求救:“锦瑟姑姑,小心!来人啊!来人,有刺客!来人啊!”
只是琼华殿的丝竹声不绝,她的呼喊显得那样的轻微,轻微到微不足道。
雪灵娈的剑刺中了锦瑟的肩胛,登时血流如注,她正准备将剑往下劈去,却看到惊呼不断的顾沛蕖。
她怕引人注意,她赶紧抽出剑向顾沛蕖而去:“顾沛蕖,你此时就算是喊破喉咙也无用,没人会来救你的,你受死吧!”
顾沛蕖此时突然发现自己确实如瓮中之鳖一般,逃无可逃。不成想自己居然真的要死在她的手上,而且可笑的是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这个与自己长得如此相似的人,为何一定要致她于死地?
不过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得有尊严有体面,她拢了拢自己的衣衫,心中暗想:若是这样死了,就真的既不负南宫澈亦不负宇文焕卿了。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那一剑刺穿她的心脏或者一剑封喉,只是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宇文焕卿那张漾洒着浅笑的脸庞便映在了眼前。
雪灵娈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顾沛蕖闭眼等死,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她绞着手中的血凝剑越发的凌厉。
突然,一柄环刀挡在了雪灵娈的剑前,他厉声道:“灵娈姑娘,你不要忘了,你答应鬼主不杀她,而是将她运出宫后再做处置!更何况我还没有找到那相思叩还有那玉壶!”
原来此人是接应雪灵娈进宫的花子柒,他蒙着脸,眼睛却不住地在顾沛蕖与雪灵娈的脸上游移,他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一般无二的脸,而且都是那样的倾世独立,冠绝天下。
不过顾沛蕖显然更胜一筹,她的美可谓惊天动地,那抹凤尾朱红显得她犹若临凡的仙子一般。
雪灵娈将剑抵住花子柒:“你若拦我,我就将你一并杀了!”
花子柒眉宇一挑,不紧不慢地反问:“姑娘杀了我不要紧,难道姑娘不想出宫么?你就这样想陪着景妃一同去死么?”
雪灵娈微微一愣,难道自己真的甘心再也不见他就这样去死么?若是没有花子柒的引领她很难全身而退,而且她身上还揣着宇文焕渊的金宇腰牌,她不能为他惹麻烦。
顾沛蕖听到二人的对话,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只是这雪灵娈包藏祸心竟然伙同鬼主的人杀进宫中。她不知道宇文焕卿此时有没有危险,还有那鬼主到底派了多少人来杀她?
花子柒见雪灵娈放下了剑,他快步走到顾沛蕖的面前,他低着眉眼不敢看这张过于美艳的脸,轻声道:“景妃娘娘,奴才得罪了!”
说完,他点了顾沛蕖的哑门穴和肩井穴,顾沛蕖直觉半身麻木不得动弹而口中再不能言语,她切切地盯着倒地不起的锦瑟,心中满是忧虑。
花子柒拦腰将顾沛蕖抱进了内殿放到了床榻上,他甚是轻声的说:“娘娘且放心,奴才不会让她伤害您的!”
他不做停留便闪身出去,恭声对雪灵娈说:“灵娈姑娘,你不要忘了,你是答应了鬼主的,帮鬼主取到相思叩。依我看这琴怕是在琼华殿内,你应该设法将其取来。”
雪灵娈日前曾找过叶重楼,与其商讨进宫刺杀顾沛蕖一事。
二人约定,由叶重楼委派他预留在皇宫中的细作帮助雪灵娈进宫。
但是雪灵娈要将相思叩与顾沛蕖安然的带出宫去,若是寅时都不见相思叩与顾沛蕖,那么叶重楼便会带人去围攻敬亲王府。
虽然雪灵娈已经飞鸽传书给凌霄让他带领雪灵谷的人的护敬亲王府周全,虽然今日凌霄便抵达了锦陵埋伏在敬亲王府外,但是她还是不希望宇文焕渊有一点闪失。
而且,她还是强烈的期翼着带走顾沛蕖进而完成自己毕生的愿望——置她于死地。
想到这,她坐在了顾沛蕖的妆镜前,拿起唇脂细细的描画着额间的凤尾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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