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太不容易,能有第二次机会再活一次更不容易。
朱怀古想着,倘这会儿死了,大概,不,上天是绝对不会再给她第三次了。
可凶手再凶残终是女子,能顺利连杀九人,也是先周详计划,再趁死者不备而下的手,虽仅是她的推测,但观凶手经她一敲门便要跑,且这会儿又打算着收拾东西跑路,她觉得凶手本身可能真没什么战斗力。
棘手的,是凶手身边还有一少年,且这少年还是凶手的儿子。
光听少年问玫红衣那样的话,便知少年其实并不晓得玫红衣在外面所做之事,大概去兴旺客栈住下,也是玫红衣编了个什么理由蒙骗少年。
朱怀古还在思虑中,又听得屋里传出凶手改变主意的话:
“不,还是现在立刻就收拾,立刻就走!”
玫红衣显然真是惊慌少措了,少年提醒她:
“母亲,这会儿还在宵禁,城门未开,我们出不了城。”
玫红衣哦了声,停住门口走的步伐,回身慢慢走扶手椅里坐下,招手让少年到她跟前:
“阿南,倘若……”
语重心长,心头绕着许多不好的预感,她顿了顿,强调道:
“我是说倘若,倘若我出了事儿……”
少年一听不对头,并未让玫红衣倘若下去,他打断道:
“母亲说什么呢,什么出事儿,不会出事儿,有阿南在,绝不会让母亲出事儿!”
复又想到什么,他怒得攥起拳头:
“母亲,是不是街尾的那混帐又欺负你了?母亲倘是为了这混帐想离开京城,我看不必!这种败类哪儿都有,咱们既避不开,那就不避了!”
玫红衣其实不是因着这个,但听少年这般道,却是多问了句:
“不避了,能如何?”
少年也就是一时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至于能如何,他却是未曾细想,被玫红衣这么顺势一问,他即时哑了:
“这……”
玫红衣笑了,拉起少年的手:
“阿南,母亲只望你能好好活着,干干净净地活着,你什么也别想,更什么也别去做,母亲想离开京城,自有母亲的缘由,并非因那混帐之故。那混帐对我虽多有言语上的轻挑,却也不曾真正伤害过我。”
真正伤害过她,甚至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还有那害人不浅的易学,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要多少人陪葬,她都要让皇帝看看,这东西到底是有多害人!
少年被玫红衣冷寒的脸色吓到了,吓得手脱离她的手。
玫红衣回过神来,见少年如此,缓了缓脸色:
“阿南,你赶紧去收拾东西,即便这会儿出不出城,我们也到城门边去守着,等宵禁一过,我们第一时间便出城。”
少年问:“再也不回来了?”
玫红衣点头:“对,再也不回来了。”
少年往院子过去的前铺看了两眼,回头又问:
“那神算堂呢?这可是外祖父外祖母一生的心血呢,母亲舍得放弃么?要是外祖父外祖母知道了,他们会同意么?”
一提起早亡的双亲,玫红衣的心瞬间便像是被刀割一般,腥红的血慢慢地滴着,疼得她唇色赫白:
“倘你外祖父外祖母在天之灵,他们会同意的。”
倘当初不是因着这间神算堂,他们何至于那般早亡?
何至于早亡后,连个真正死亡的原因,她都不敢公诸于众!
朱怀古再次听到往门边来的脚步声,她没有迟疑,赶紧猫着身子往屋侧一角躲去,隐身于墙角花木阴影当中,目送着少年出了正屋,往寝屋去收拾东西。
凶手没有出来,仍静坐于屋里,她的细软是少年连同一起收拾了,她不必回屋去收拾,则坐在屋里盯着一窜一窜的烛火愣神。
听先头的对话,朱怀古便知意外死亡案是半点儿都不关少年的事儿,因为凶手爱儿慈母之心,凶手并没有让少年掺与到这样血腥的凶案当中来。
听到后头的对话,朱怀古推断着凶手九次行凶,其动机大概跟凶手早亡的双亲有关,且与易学有关,当听到凶手在说街尾混帐尚未真正伤害过凶手这话时,凶手那咬着牙一字一字自牙缝间迸出来的恨意,透过窗纸上的小洞,她是看得清清楚楚。
连言语上轻挑对待孤儿寡母的凶手时,凶手都能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并不介怀,名声清白于女子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凶手的反应都能如此,那么让凶手真正恨得咬牙的事情,除了涉及生养双亲之外,朱怀古再想不出其他缘由。
至于为何没有猜到少年的父亲,她始终觉得少年并非凶手的亲生儿,这其间大概又有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这个故事无关于凶案,就像凶手并不想少年沾上半点儿污渍一样,她也不觉得少年的亲生父母会与案子有什么干系,不过少年的来历,确实奇怪,也不知与凶手疯狂设局连杀九人之事有无干系。
看了眼少年所在侧面寝屋,朱怀古慢慢自阴影暗处走出,她走至正屋门前,鼓起了勇气,坦然地迈出第一步。
让朱怀古意外的是,凶手玫红衣看到她,竟然没有半点儿惊讶:
“你早发现我了?”
她踏进正屋,慢慢走到正屋正中站定,一瞬不瞬地与同样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玫红衣。
玫红衣样貌普通,并不出挑,只一双眼眸特别好看,就像星辰般夺目,朱怀古随之赞道:
“你双眼生得真是好看,有这样一双眼的你,怎么会有一双那样沾满鲜血的手?”
真是白瞎了上天给这么一双好眸子。
“你不是第一个称赞我眼睛的人,倘日后我还有机会,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玫红衣不慌不忙,伸手示意:“坐吧,即来了,那就坐下谈谈。”
朱怀古如言在另一张扶手椅坐下:“你不是要走了么?”
玫红衣道:“可我走不了。”
没错,宵禁着呢,走不了。
出乎朱怀古意料的,玫红衣说完又自顾接下道:
“我叫黄雪,阿南并非我亲生子,不过是我外出回来时,捡回来的弃婴,自此成了我儿子,随了我的姓。”
朱怀古算着年龄:“那时你大概不过九岁,或十岁?”
黄雪抿唇点头:“对,那时我才九岁,如今阿南都十一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