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狐疑不定,聂清河已大步向我走来。
“那么巧?”
“嗯。”
这巧不巧?你自己不清楚吗?
“你来大慈寺是?”
“陪客户做法事。”
郭金龙停步转身,“哟,大妹子,你朋友?”
“嗯。”
“哈哈,我们刚到,准备先用斋饭,要不一起?”
聂清河瞥了我一眼,笑道:“正好,我也是去膳堂的路上。”
张豪苒面无表情,由郭金龙领着,恹恹地往前走。我支着拐杖,走得最慢。
聂清河放慢脚步,“腿好点了吗?”
“差不多。”
“没好利落就在家歇着……”
“……”
“腿是自己的,落下『毛』病就不好了。”
他那一如既往,清洌的山松气息,近在咫尺。让我泛起一阵莫明的烦躁。
侧目,冷不丁开口:“你来这里干嘛?”
“做法事。”
“什么法事?”
他回视于我,眉峰下目『色』沉邃,“头一胎没保住……听说得化解一下,要不影响子女运。”
我一怔。
在尚都月榕庄,聂清河请我批算过。从八字中,他有3个女儿,都生下来了,却有一个女儿入了库,胎死腹中。
虽然不是主动流产,但孩子来了又走,肯定有因。为婴灵做场法事,也是应该的。
可,中都的皇家寺庙、千年古刹星列棋布,他怎么偏偏挑上大慈寺?
聂清河肩头轻耸,算是卸下我审视的目光。
“听说这里求子很灵,我想要个儿子。”
十指用力捏着拐杖,我半掩眼帘,吐了一句,“哦,理解。”
我对大慈寺毫不了解,也是第一次来。中都有名的寺院太多太多,民众公认灵现的也不乏其数。聂清河的出现,实在耐人寻味。
但眼下,我只能打起精神应付。
西厢是香客的膳堂,斋饭四菜一汤,直接分派到每桌。不必点餐,随到随吃,平等无别。
地三鲜,青菜钵,芹菜拌腐竹,麻酱江豆,豆腐木耳黄花菜汤。主食是米饭、菜团子、红糖花卷。
郭金龙早就饿了,饭量又大,坐下即埋头开吃。张豪苒魂不守舍,无乎没动过筷子。饭菜简朴清新,可瞧着身旁的聂清河,我便没什么心情了。
他浑然不觉,端然就餐,偶尔还挟菜给我。
没多久,知客来了。
“诸位打扰了,斋饭还可口不?”
“很好。”我放下筷子,报以一笑。
“福师兄说,难得明天是和善宿日,法事将安排在初夜。”
张豪苒情况,要用息灾法。
息灾法只在白月之日进行,以“和善宿”日作息灾法事,最为灵验。白月即每月的初一到十五。十六后,月亮越来越小,所以后半个月称为黑月。
今天是农历五月初八,从现在到十五,只有初九、初十二是“和善宿”日。初九是凶猛吉日,初十二是月破凶日。所以,明天做法事是最好的选择。
我一琢磨,立刻点头,“没问题,福师兄安排便是。”
“行。那请几位稍后回客房休息,福师兄要准备法事,就不作陪了。”
“应该的。”
双手什合,我欠身谢过。
法事初夜开始。即早上六点进行第一坛法事。确实是时间紧,任务急。
“还有一事,超度婴灵关键是父母要有忏悔之心。这位张施主的情况,你们也清楚。所以福师兄想法事前点化一下。”
“明白。”
我立刻赞许。
主动寻求做法事的人,有心并付诸行动,希望有所改变。张豪苒是被动送来的,趋吉避凶的主观意愿尚且『迷』糊,谈何忏悔之心?
“那劳烦你们早上五点,领他到内院的幽冥钟前。”
郭金龙飞快瞟了张豪苒一眼,睇住我,神情凝重。“我还是呆在外院吧。”
微微一愣,我随即反应过来。
他现在人灵共用一身。寺院都有结界守护,人进出其中,就是一迈门槛的事儿。但对失去人身的灵体来说,那是一道千难万劫无法跨越的鸿沟。
“行。我领他去。”
知客有些奇怪,瞧了郭金龙一眼,双手合什离去。
聂清河侧过身,看着我,“你脚腿不便,五点天还没全亮,我带他去吧!”
“不……”
“香客虽然可以留宿,但男女分院。你一个女的,天未亮跑到男寮房,适合吗?”
“……”
“你就在幽冥钟前等着,其他不用管了!”
聂清河一旦发出指令,每次必完全占据道理的制高点。我虽深有体会,亦屡次深深领教,但却无从抗辩!
说不过是一回事,但不情愿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冷着脸,瞪着他,“你的法事什么时候做?”
“也是明天。”
“哦。”
法事一完,即便不滚回美帝,他也得滚回北京分公司指点江山吧?
反正张豪苒的法事一了,我立马走人!
郭金龙不进宝殿,那就将人送回星舆。从这里去书院并不远,我正好去看小航。
打定主意,心头稍松。瞧向郭金龙,“我累了。你照看他吧!”
“好。”郭金龙点点头,也不多言。
我直接离席,回寮房休息。
梳洗沐浴,换了一套衣衫,整个人顿时清爽无比。枕着山幽寺静,我惬卧在榻上午歇。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点开手机查看,收到一笔转账通知,署名是师太。抬指点数,居然有6个零!
转念一想,让是我代为打点。但也花不着那么多。
出寮房,询问照客,直奔寺务处,以师太的名义,直接将这300万布施出去,干净利落!
用过晚膳,我早早回寮房休息。四点半起床,整理利落便往内院走去。
东边天际渐吐鱼白,半月西沉,正是日月交辉之时。院内苍松含雾,梵钟伫峙。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自远而近,正是聂清河跟张豪苒。
这时,大殿侧门外开,福师兄一身白『色』的法衣,缓步走来。
他微微点头,我合什还礼。
“这一口是幽冥钟。当敲响它,呼喊过世亲人的名字,就能盼得一见。”
说着,福师兄执起张豪苒的手,领着他走到幽冥钟前。
“来吧!呼唤你的母亲。她一直惦念着你,”
张豪苒两眼微亮,却站着没动。福师兄将撞槌递到他的手中,目『色』慈和。
迟疑半分,他终于双手握槌,叩击幽冥钟。
缓缓地,悠悠地,钟声扬起。张豪苒嘴角抽动,鼻翼张翕,终于喊出了那一个,藏在心底,很久很久没有叫出口,至亲的名字。
刹那间,氛围变成肃凝。幽风拂松,钟鸣悠长,伴随着他一声声的呼唤……泪,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