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了,白兮齐就会哭出声来,在那个纯真得容不得一点掺假的年代里,哭是最好的,反击的武器。朱毅横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哭,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趴到在桌子上,哭啊,啜泣啊!小小的身体不住的发抖,就像是一棵快要焉掉的狗尾巴草。
他想起来了,小妹妹也曾是这副面容,哭啊!啜泣啊!
白兮齐只觉得有人在轻轻的拍她的肩膀,心中难受的感觉消减了一大半,漠然抬起头,小小的脸蛋上那还为褪去的泪花,就像是经过一场大暴风雨后所遗留下来的露珠。
朱毅横递给了她一条手帕,说,你别哭了。
她默默接过了那条手帕,真的不哭了。
从那时候起,朱毅横再也没有欺负她,她也不再觉得他像一头猪一样叫人讨厌。当然,她还会叫他猪,他只是笑,笑得灿烂,偶尔还会同她闹上一番,那条三八线,也随着时光的渐然流逝,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痕迹。
是啊,他们也都渐然长大。
她问过他,为什么月光之城的小孩都姓白,而你不是呢?
朱毅横明澈的眸中一闪而过无穷无尽的心事,他说,因为我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我会走出月光之城的。
2000年,花开正好。
月光之城计划生育的硕果凸显出来了,小镇上的小孩明显少了许多,镇长大人挺着大得叫所有女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脚的大肚子春风得意的像来自省里的领导们展示党指导下计划生育的伟大成果。
白兮齐说,镇长啊,咱月光之城的计划生育马上就要破产了,您看您这肚子,几个月了?
镇长大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彼时的少年,正侧身站在月光之城唯一一条通往外界道路的路口,夕阳西下,他的影子显得那般漫长、纠结。
“再见。”朱毅横习惯性的从口袋里掏出mp3,带上耳机,安静的听老狼唱《同桌的你》。
白兮齐考上的是市里最好的一所中学,在那里,全班16个女生与16个男生,她的同桌是一个斜刘海长到耳鬓的小姑娘,瘦瘦小小,安静得好像午后薰衣草。
少年的时光美好得容易叫人遗忘,相比于面前这位满腹心事的小姑娘,她总会有意无意想起那个冷傲的少年,是啊,如今的他,是否也已经走出了月光之城?她不明白,月光之城当真就那么令人厌恶么?可是那么毕竟有她的家,有她的回忆呀,回忆是多么弥足珍贵。
是谁说现实中的故事不如小说那么矫情?高二年下学期,班里新来了一名转学生,老师说,他叫朱毅横,来自月光之城。
朱毅横,白兮齐惊讶得用手直接捂住了嘴巴。
四年了,四年了!他还是没变,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眼神冷漠犹如暗夜中深不可测的星辰,淡然注视这这个千变万化的人间世界。
她听到同桌林小完轻轻的喃语,他,真好看。
一切发生得的确太突然,但她更多的是欣喜,毕竟在这么一个远离他乡的地方,能够有个家乡人,故人,陪自己说说话,总还不至于如先前那般寂寞无比。但是,朱毅横似不怎么爱与她说话,有好几次,她故意要跟他搭讪,挑起那一段年少时的记忆,比如,她在班上担任语文课代表,交作业的时候,她会走到他面前,那个,朱毅横,你写的字还是和小学时候一样。这时候的他,浓密的眉毛似被微微的风抚过,瞬间却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他只“哦”了一声,然后,才说都过去了,现在还提有什么用?
白兮齐收到第一封情书的一个春暖花开的下午,朱毅横牵起了林小完的手,一起走在校园铺满花影的林荫道上。
她觉得不可思议,只不过转瞬,一切就翻天覆地般改变,来不及思索,亦来不及接受。
她总觉得,在她离开后的时间里,他一定经历过什么,否则,为什么每次她无意间迎上他幽深黯淡的眼眸时,他总会显现出无尽的悲伤,清晰的眉眼菱角分明,满带旧时光的轮廓。
那一日真的只是个意外,然而也便是那个意外,让这看似已经定格了的结局瞬间轰塌。
中午时分,白兮齐从食堂下来就去了教室,这时候教室的门虚掩着,她也没多想直接推了进去,接下来,她就看到了他。
朱毅横像只受伤的小兽蹲在地上,手紧紧捂着肚子,额上汗珠滚滚,他说,痛死我了,肚子……肚子好痛。
她当即脑袋“嗡”了一下,活了17年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居然能够将身高一米八零的他一路背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医院。
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要住院观察,在这段期间里,朱毅横好像不那么排斥她了,偶然还会跟她有说有笑的谈起当年同桌的那些事儿,似老朋友一般,亲切而自然。
然,林小完找到她,面色凝聚着咄咄逼人的可怖,她说白兮齐,你别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了,难道你害得他还不够惨么?
她张口,我害他?
临近白兮齐毕业前夕,白水城去找了月光之城的镇长大人,话儿并不多,只不过摊上几个红包,几包好烟,几杯好酒过后,醉醺醺的镇长大人就打了包票,说,你女儿上xx中学的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那一年,上xx中学是月光之城所有小孩的梦想,成绩优异的朱毅横一心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因此发狠学习,终于够上了该校的录取分数线,但他却没有收到该校的录取通知书。
后来,妈妈就告诉他,你没有考上,考上的是白兮齐。
当时的朱毅横怎么也不相信每次考试总在他之下的白兮齐会考上xx中学,他不死心,知道知道了白水城与镇长的“勾当”,知道了自己的成绩被人掉了包。
林小完吐完最后一个字,眼睁睁看着白兮齐的面色呈现出规律性变化,粉红到大红,由大红到泛白,又泛白到惨白。虽然有些残忍,但至少,某女勾起了唇角,这般可以让她死心。
寒假期间,她收到了来自白易史的来信。
淡蓝色婉约的信纸,安安静静写着不多行的字。
白兮齐忽然就笑了,想起了那个曾经跟她一起奔跑在月光之城大街上的好看男孩,也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隔了那么久,就算他们站在一起,也许都认不出对方的吧。
但接下来,信的内容却怎么也让她笑不出来。
“白兮齐:
你好,恕我冒昧,听说你在xx中学上学,学习很忙吧?你的外婆——那个可怜又慈祥的老人昨日因为心脏病突发悄然去世,望你速速赶回月光之城。”
白易史落笔”
……
回月光之城的路上还算顺畅,她怎么也想不通,一向身体康健的外婆怎就会心脏病突发?在她离开的这几年时光里,月光之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月光之城与xx中学离得远,除了暑假,其余的时间白兮齐大抵都待在学校里。难得回一次家。
月光之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对于她而言,还是觉得生疏了。天下着小雨,空气里弥散着一种叫人压仄的气息,雨下,舒尔抬眉,她看到了白易史。
那是个举伞的少年,明眸如画,似与着不描而墨的江南小镇有着天生的融合,她先是一怔,而后叫出了他的名字——“白易史”。
轻松而自然,仿若,他们都还是当年天真无邪的小孩,会为了一个包子而大打出手。
“我的妈妈和弟弟呢?”踏入家门,只看见了醉意盎然的白水城。
白易史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似乎是很艰难的开了口。
白兮齐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一年的时间,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常年出差在外的白水城好不容易才回的一次家,却发现自家的妻子与外人苟且,一气之下的白水城将妻子揍了个鼻青脸肿,当晚白婉仪就带了儿子离家出走了,并留下一封信,说和财其实不是他的儿子。
当年的白水城一心只想要一个儿子,然,却一直没有想到好容易才得到的儿子竟然不是亲生的。
白水城颤巍巍的朝她走来,露出了一个叫人不解的笑容,空气里满是酒气的味儿。
他说,白兮齐,我的好女儿。
白兮齐,以后爸爸再也不会冷落你了,你要吃什么,要穿什么,爸爸都会满足你。
爸爸不要儿子了。
外婆是听闻自家女儿随男人跑了后,一气之下,呼吸还没喘过来,就背了气。
白兮齐忙着张罗着葬礼,还好有白易史的帮忙,这个大男孩,给了她难得的温暖。
与朱毅横不同,白易史天生是属于月光之城的,不论这个小城镇有多么对不起他,但这里毕竟是他生长的,玩耍的地方,从初中毕业后,他就在镇上开了家小卖铺,不卖馒头了。
他是要永远留在这里的。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白易史忽然停住了手中的活儿,直直的望向她。
没有惊慌的躲闪,有的只是一种淡如秋水的自然,老朋友间的相互关心而已。
“过几天吧,”她嘴角勾勒起好看的弧度,“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
朱毅横也来找过她,白兮齐只觉得自己欠了他那么多,他是那么希望早点儿离开月光之城,可是由于自己父亲的“行为”,使得他差点与xx中学擦肩而过。
“你瘦了。”他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只是眉目间一闪而过的温柔之意,叫人无法捕集。
“林小完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你了?所以那天在医院里,你才会不告而别,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