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刺客的案子,娄止已是好些天没有见着唐律了。好容易得了空与唐律约到临鹤楼喝酒聊天。
倒还是初会时的那间厢房,也还是娄止与唐律二人,不过二人的关系亲疏倒是变化得明显。
娄止先到了一刻钟时间,已是点好了一桌的酒菜,却只把玩着手中空着的青瓷酒杯,也并不觉得无聊。娄止风风火火的性子向来不喜于等人,只是这对象换成唐律,便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了,竟是还有些享受这等待的过程。
大概这便是知己难得,纵使等上再久,亦是值得的。
“吱呀”一声打断了娄止的思绪,娄止因着这声音,瞬间星目含光。
厢房房门被侍者缓缓推开,稍稍低头,一副恭敬的姿态。而随之进来的便是带着笑意的唐律。他徐徐走近娄止,拂了拂衣袍袖摆,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清明倒是久等了。”见了娄止扬眉带笑、眼中若含星辰的耀眼模样,唐律心中又添了几分愉悦。随后从娄止手中取下那瓷杯,动作轻缓地添着酒。
只是指尖在二人的手交触之时,温凉的触感让娄止眸光一颤。娄止只觉得轻划过什么,在心底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凉凉的,却让他打心里生出一种欣喜之感。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娄止自己也是疑惑的,却也并不想弄清楚。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也并未等多久,不过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娄止侧过头,看着唐律,“谨之并不同于他人,等多久,我也是乐意的。”
唐律因这话笑出声来,将手中酒杯递给娄止,才又举起自己的那只杯子,缓声道:“清明倒是有心了,如此我便先干为敬。”语罢,便将酒送到唇边,缓缓入口,亦不失那如玉的温润气质。
娄止见唐律只身一人,想到什么,便问道:“你那叫阿遥的侍卫怎未跟着你?”
“阿遥虽是我侍卫,也是有他自己喜好之事的。且身边坐着你这么一个武艺过人的将军,还需他人保护?倒不如让他自个儿在这临都城戏耍游闹。”唐律打趣,“上次来这里,不也是没有带他。”
且身边坐着你这么一个武艺过人的将军,还需他人保护?
果然在谨之心中,自己是不同的。
唐律这话听在娄止耳里,让娄止心中一喜,只是他却未想过喜从何来。
唐律随后又反问娄止道:“怎的?你今日为何关心起他来了?厉王府那日也未见你们有多熟络。”
娄止痛快一口饮下杯中的酒,语气竟也是带着些高兴:“只是见你待那侍卫有些不同,所以便随口问问。”
唐律鹿眼中荡出一抹深邃与深沉,声音略沉,似是回想起什么:“我与阿遥自幼相识,虽说是主仆,倒不如说他于我更像是弟弟。”
唐律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猜想,一个答案几乎已是确定的猜想。只是他不愿承认,也不能承认。
卫锦遥极有可能是小叔叔唐维央的儿子,自己的血亲弟弟。
朗商的皇位本应是唐维央的,这在朝中并不算什么秘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
当时唐维央是朗商征战沙场、英姿绝卓的大将军,他亦是当时朗商老皇帝的嫡长子,是朗商内定的储君。却在唐维央一次于边关率兵御敌之时,老皇帝突发恶疾身亡。而唐律的父亲,当时的朗商硕和亲王唐维渊,在朝中一些大臣的支持下,打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名号,暂代帝位,说是等唐维央战胜归来,便将这帝位还与他。
唐维央凯旋,了解清楚始末。他本就是忠君爱国不理权势之人,便也并未在意那皇位,倒是向唐维渊俯首称臣。一直到他战死井野。甚至于,唐律至今都怀疑井野一战是唐维渊为除掉唐维央的阴谋。毕竟,唐维渊的皇位坐得名不正言不顺。
而唐律虽身为朗商国的大皇子,却也只是庶出。他生母不过是皇后宫中一个稍有些姿色的婢女,因着一夜恩宠得了个嫔位,生下了他。直到唐律母妃被皇后派人毒害,皇帝都未曾正眼瞧过她,更别是追究皇后的责任。因此唐律自小便不得宠,尽受宫中其他皇子公主的冷眼相待。
倒是这小叔叔,尤为喜爱唐律,时常带着他出宫游乐、狩猎赛马。后来更是带来卫锦遥与他作伴。唐律也并未多想卫锦遥的身份,只当他是唐维央捡来的孤儿。
倒是唐维央已身死井野的三年后,他问及卫锦遥颈间挂着的琥珀色玉玦。
“我曾经问过将军,将军说这玉玦是我身生父亲留给我的东西。”当时卫锦遥是这么回答的。
唐律认得那玉玦,那是朗商储君才会佩戴的流龙琉璃玦。上一任储君是唐维央,那这玉玦只可能是唐维央给卫锦遥的。
如此,卫锦遥的身份不言而喻。但同时卫锦遥也会处于极为危险的境遇。以现在朗商皇帝的多疑性子,必不会放过卫锦遥。大概这也是唐维央并未说出卫锦遥身份的原因。
“你二人感情倒是深厚。”娄止略有些不满的声音将唐律扯回现实,“不知为何,想到谨之与他人关系如此之好,心中便有些不快。”
唐律倒是有片刻的怔顿,随后一笑,眉目俊朗:“能让清明如此在意,倒也是我的荣幸。”见娄止纠结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补充道,“清明于我,自是与他人不同。”倒有些像在哄小娃娃一般的语气。
这话却让娄止听了心中尤为舒坦,却又如深井落石,荡起了不断的涟漪,令娄止耳根泛起红晕。
片刻,也不见娄止说些什么。许是因自己的话害羞了。想了想,唐律便移开了话题:“这刺客的事,也不知查得如何程度了?”
娄止听了骤然变了脸,显出一丝恼怒来,向着唐律抱怨道:“本是想着从那抓住的女刺客口中问出什么,谁知前几日却被灭了口。线索全然断了。”
“你们倒也是想得简单,刺客死侍之流,哪是那么容易问出什么的。想必那女刺客自己也是求一死解脱的。”唐律为二人的酒杯斟满酒,语速徐缓。
“谨之想得一点都不差,那女刺客死时竟还带着笑意。”娄止喝着小酒,随后想到了什么道,“倒是那丞相府,无论是否是幕后之人,都是不可原谅的。”
娄止声音中尽是对丞相府的不满,继续道:“守卫森严的丞相府,还让刺客借了衣服去,也是令人笑话。”
“你倒是对丞相府意见大得很。”唐律看着手中的酒杯,指尖习惯性地摩挲杯身,语气温和,却又是在试探些什么。
“我那六皇兄性子极是温和不争的,本就不应被束缚在这太子之位上。想来是丞相一党逼着的,可不就想六皇兄今后做个傀儡皇帝。”娄止越说越气愤,“倒还不如二皇兄坐了那位置,以免我娄氏江山被那外姓夺了去。”
说完,却被唐律不客气地拿筷子敲了一下额头,痛得娄止吸了口冷气。见娄止一脸不满准备抱怨什么,唐律开口:“想来清明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如今什么话管他该说不该说,只管一骨碌往外倒。可还知隔墙有耳的道理?”还是个小孩子的性子。如此想着,唐律眼底亦还在思索着。
娄止努努嘴,便也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些话有些不妥,又道:“罢了,朝堂上的事也是于我没什么太大关系。我只想随着三哥做个征战沙场保疆卫国的逍遥将军。”
“将军亦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当得的,”唐律神色似在缅怀,“我小叔叔便战死沙场,只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娄止便想到了自己以往曾听过的唐维央的赫赫事迹,与其最终的惨烈结果。
虽说娄止平日里性子看着粗粝大咧,但唐律话中的怀念与落寞倒也听得真切,问道:“你与你那小叔叔…感情很好?”问完,娄止便后悔了。这明摆着的事实,自己如此问倒是有些揭唐律的伤疤。
唐律却笑得隽逸,答道:“是。”
这一笑倒是弄得娄止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正色凝视着唐律清俊的脸,开口道:“谨之今后身边有我,”顿了顿,“我会一直伴在谨之左右,断不会让谨之如此寂寞。”
寂寞?原来自己的情绪这般明显?还是说,面前这人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情绪。这种有人相伴左右的感觉,倒是…有趣得紧。
唐律凝眸看着娄止认真的神色,笑得更是清越朗然:“那今后便请清明多指教了。”
娄止因唐律的笑失了神一般,仿佛受了什么蛊惑,不由地缓缓抬起右手抚上唐律的脸,唐律似是未察觉一般。
常年习武弄剑而带有薄茧的指腹与下颚的光洁相触的一刹,二人均被惊得回过神来。
娄止连忙收回自己的右手,却只觉得,指尖触碰过唐律的地方裹挟着滚烫,内心又是那种熟悉却又陌生的紊乱跳动。娄止面上只觉得尴尬,殷红蔓延到小脸,显得有些慌乱,解释道:“都怨谨之生得太好看,竟让我…”想来不知如何解释,便渐渐没了声音。
唐律便一声郎笑:“我自是知道自己好看的,不过没想到竟是能入清明的眼。”语气里的玩笑兴致倒是将娄止的尴尬冲淡不少。但只有唐律自己知道,方才,他的心莫名乱得失措。
二人之间,仿佛有什么在发酵。却又是让人道不出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