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之易的老乡终于赶来了，裹着装着破棉絮的旧袄，满脸风霜。
“之芽儿，等了好久了？今天活儿太多了，我一直干到现在。”
之芽儿是向之易的小名，向之易小时候很瘦，又容易生病，村里人都笑他像新嫩易折的枝芽。
“没事，刚等一会儿。叔，你一路赶过来冷不冷？”
老乡一把扛起向之易从老家带的行李。
“这算冷个屁，你回去问问你爹，你叔小时候光屁股在雪地里打滚呢，走，跟叔回家。”
“叔，等一下。”
向之易走到白君约面前。
“你每天都在这儿摆摊吗？”
“摆摊儿？嗯，有时啦。”白君约双脚并拢踩在某块砖上。
“谢谢你的面，谢谢你。”
白君约看着向之易消失在月光下的背影，慢慢挪开双脚。
“眼睛应该画得再大些，鼻梁应该再高些。”
也许在很长时间之后，白君约脚下这块砖上的男孩也会因为渐渐磨损而被覆上新的图案，但是刻在白君约心上的男孩也许这辈子谁也抹不去了。
向之易咪了口酒，嘴里啃着的卤鸡爪竟然有些食之无味。向之易在围裙上糊了糊自己手上的卤，问艾信书。
“小艾，你想吃碗面条吗？”
老街上的老师傅依旧每晚骑着小车带着锅碗瓢碰哐铛铛的去，路上匆匆走过的还是那些不识名字的熟人，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又多了一个新面孔，每晚都去，从来不吃馄饨，有时候点一碗热汤面，有时候什么都不点，就直挺挺地站在小车旁或者坐在路牙儿上，等到老师傅走，就帮忙一起收摊。
“何师傅，您女儿今天又不来帮你看摊吗？”向之易今天来要了一碗热汤面。
“小子，我跟你说了几回了，我没有女儿，我只有一个儿子。”
向之易耸耸肩傻笑，开始帮忙吆喝。
“卖馄饨，热汤面喽，吃一碗暖身子喽！”向之易的声音可比何师傅响亮多了，喊完一声半条街都在回响。
“来一碗馄饨，多放醋。哟，老何什么时候收的徒弟？”
何师傅摆摆手：“什么徒弟，我亲儿子都嫌我出来推小车丢人，我还收徒弟，收个屁。”
“您啊别往心上去，现在的年轻人心气高，都兴一个下海经商挣大钱，看不上您这小行当也正常，我们这些老家伙过几年都得退休了不是？”
买馄饨的人将馄饨挂在车把上，向何师傅甩了甩手：“走了啊！”
老何拿出抹布在小车里的柜台上擦了又擦，擦到锃亮。
向之易坐在路牙儿上滋啦滋啦吸着面条。
“有那么好吃吗？”何师傅问向之易。
“嗯，可还是赶不上我第一次吃的时候那么好吃。”
“难道那次我加了什么特别的调料？”
“我第一次吃的是您女儿做的，和您没关系。”向之易闷头喝一口热汤，暖在心里。
何师傅把抹布一丢：“跟你说了几回了，我没有女儿，我只有一个儿子。”
向之易笑笑不再抬杠，只想静静地将这碗面吃完。
艾信书挑起筷子敲着酒杯在等向之易的面条，他口中吃完后能暖到光着屁股在雪地里打滚也不怕的面条。
隆冬夜，冻得人站不住脚。
每天夜里都来的向之易竟然都能独自帮着何师傅给客人下一碗馄饨或煮一碗面条了。
“来一碗馄饨，多放醋。老何，我就说是你新收的徒弟吧，你还不承认，瞧这麻利劲，和你一模一样。”
向之易拿着抹布在柜台上一遍遍地擦，不留一点污渍。
“我没哄你，真不是我徒弟。不过年轻人嘛，脑子好学东西快，这不看几遍觉得自己会了就想耍给我看。这一点倒不像我小时候，太愚钝，天天被我父亲骂。”何师傅穿着军大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脸上带着些许掩藏不住的小得意。
“哎，你别说，这味儿比你的还真不差，不聊了我今儿有事先走了。”
“好嘞，您慢走。”何师傅摆摆手。
“何师傅，等您哪天不做了，要不把这车和这些家伙转给我吧。”向之易半开着玩笑。
“怎么，刚偷了些师，就想自立门户了？我告诉你，你才学会点皮毛！”
“何叔，谁要自立门户啊？”
一个姑娘的声音突然出现，打翻了向之易的心。
“君约，你怎么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何师傅捂着光亮的脑门叹气。
白君约鼓了鼓脸颊：“我想吃您做的热汤面了嘛。”
何师傅脱下军大衣给白君约披着。
“何叔我今晚水又喝多了，得出去方便一下，你呆这别乱跑。”
“可我的面还没做呢！”
“让小向给你做。”何叔远远地喊了一声。
白君约终于注意到此时站在小车里不知所措的向之易了。
“是你？”白君约想起了那天。
向之易点点头：“你骗了我，你根本不是何师傅的女儿，你也根本没来摆过摊。”
白君约笑得很狡黠：“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何叔的女儿，而且我告诉你了我只是有时会来，你看我今天不是来了？”
向之易将做好的热汤面端到白君约面前。
“今天的面不咸。”
何师傅的军大衣太大太厚以至于白君约穿上后只能露出一个头来。白君约将手臂伸到向之易面前撇了撇嘴，向之易帮白君约将袖子往上卷了一层又一层，好让她露出双手端面拿筷子。
“衣服太大了。”白君约吃饭的姿势实在别扭。
“是你手臂太短。”向之易看她的样子实在想笑。
“哼！”白君约白了白眼，随即低头大口吃面。
“咦，这里怎么少了块砖？怎么有人这么不道德，砖头也随便撬。”
向之易有些心虚，没敢去看白君约，而是抬头看看天空，布满星星的天空。
隆冬夜，暖得人心上开出了花。
向之易的面条终于煮好了，没有艾信书想象中那么好吃，可吃下去真的很解寒。向之易脱掉了外套，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晚上，吃得大汗淋漓，痛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