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嫌后山道路太窄,倾瑶身前有一十二绿衣仙娥开道,等十二名仙娥整整齐齐地分列两旁倾瑶才不紧不慢地从人堆中走出来。
对于倾瑶的印象朝暮还停留在幻境中暴发户的形象,等那白衣姑娘执着手绢袅袅婷婷地走到跟前,朝暮才狠狠鄙视了自己的梦境。
先前在惊尘殿见到的人虽眉眼精致,气质儒雅,但到底是昏迷不醒的人少了几分活气,今日站在跟前的人却是个活生生的美女。
来人穿着一套白色齐胸襦裙,襟前用银线绣着一簇星星点点的兰花,外面罩着件皎白薄烟纱,裙摆旖旎寸长,抬步间裙摆微晃带动整件纱衣浮动,颇有些飘飘欲仙的灵动之气。
但是看了眼衣着朝暮就止不住在心底叹气,到底是一家人连穿衣的风格都极为相似。她忽然想起在凡间那会勐泽也为她准备了一套白色衣裙,裙边也绣着星星点点的兰花。衣服虽美,但不太衬她的气质。
就好比养在花瓶中的兰花能开得娇滴滴惹人疼,若是随便种在花园某个角落即使开了花,也不是那个味道了。
跑神的片刻功夫倾瑶已经走到距离朝暮两步远的地方,颜色偏浅的唇瓣轻抿着,一句话不说便跪在朝暮面前行了个大礼。
一旁的玉玲吓得往后退一步,张了张口半晌没回过神。玉竹更是个没出息的,本来正慌里慌张地收拾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瞥见倾瑶的动作手一抖,盘子里圆滚滚的葡萄一股脑全都滚地上了。
倾瑶低垂的眉眼一扬,不动声色地瞪了玉竹一眼,那凌厉的眼神还未收回就笔直地撞进朝暮的眼中,从容冷静,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
白皙的脸颊上飞过一丝薄红,浅浅的颜色如傍晚云端飘过的红霞,一星半点便衬得整张脸美艳无双。眼珠一转,漂亮的瑞凤眼微微上挑,抬头的瞬间那眼中又恢复了绝代的风华。
朝暮偏头打开了折扇,黑白扇面轻轻晃动,杏眼中仍带着地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也不看倾瑶只低头细细观赏着扇面上的山水画,周身都笼罩着闲适慵懒的气度。
这么一来跪在地上的倾瑶便不知该做什么好了,起来吧显得自己诚意不够,不起来吧又有损自己的身份,偏朝暮似乎看不到她脸上的为难,抬手撑着下巴欣赏起窗外的景色来。
又硬着头皮跪了一会儿,朝暮终于合起折扇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体。
“不知这位仙家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初次见面便行此大礼,若是不说清楚,小仙着实消受不起。”
什么都说了,偏偏没提让人起来的话。倾瑶咬咬牙自个儿站了起来,可能跪的太久膝盖有些酸麻,扶着仙娥的胳膊站在朝暮面前时,她总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半截。
“朝暮仙子有所不知,我便是勐泽的未婚妻子、凰王的独生女儿倾瑶。三千年前因下凡历劫时遇到意外丢了性命,本以为此生与勐泽仙君无缘了,结果遇到了仙子慷慨相助,小女这才有机会重回世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方才那一跪便是为了答谢仙子的救命之恩。”
一段话她念得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尤其是提起“勐泽的未婚妻子”几个字时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拆分了念,可惜朝暮始终没甚反应,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扬了扬眉毛,露出别的表情来。
“原来勐泽的未婚妻子、凰王的独生女子便是你啊……”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不等倾瑶柔柔弱弱地开口,朝暮又侧身懒懒地倚在美人靠上,红唇轻启道:“你的命也忒轻贱了点,救命之恩磕了个头便算是还了……”
余光扫到倾瑶倏然变白的小脸,朝暮话音一转又道:“我这个人一贯喜欢直来直去,若是说的话不称公主的心意,还望公主不要介意。”
倾瑶摇了摇红唇,眼神已经明显慌乱起来,但看着面前含笑的女子仍强忍住心头不适,优雅地点了点头。
朝暮将折扇放在桌上,手腕起起落落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断断续续的轻微声响落在人耳中颇有点像拿生了锈的刀架在犯人脖子上一点点磨的感觉。
“我这个人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既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也不喜欢乐于助人。救你呢,全是为了还勐泽一个人情,你若是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大可向勐泽道谢。”
顿了一下,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哦,我忘了,你与他是一家人自然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这样吧,你若是觉得拿绛灵救回你的性命这件事是你们占了便宜,你大可叫勐泽来向我道谢,左右欠他人情的是我。”
似乎是嫌自己说的不够,朝暮敲了下桌子继续道:“不过有一句话说在前头,若是要来还人情,下跪是远远不够的。我不过是个游散小仙,思想境界达不到公主这样高的境界。报恩这种事,还是来的实际些比较好。”
一通话下来倾瑶脸上已经是红一片白一片,哪里还有初到时那种优雅从容的模样?好在她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即使心中带了火气,脸上还能面前维持先前的恭顺。
等朝暮偏过头不再言语,她深吸一口气,语调清浅道:“无论仙子接不接受,倾瑶还是要再次表达一下谢意,若是没有仙子的无私相助便没有倾瑶今日的和和美美。”
朝暮嗤笑一声,目光轻佻地望着倾瑶不太自然的脸色,唇瓣动了动却不说话,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凡世里孟仟语的模样。无论是仙体还是凡胎,倾瑶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倒是分毫不减。
对于凡间的那些事她早在往生镜中便清楚明了,只是当时隔了面镜子总有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不真实感,所以那时想起凡世自己愚蠢的做法只觉得可笑。昏睡的三个月里,从前遗忘的东西又重新在她脑海中回放了一遍,那些个爱恨情仇,恩恩怨怨,霸道地站着她的身体,生生又折磨了她三个月。
所以这回醒来她总会想起凡世里经历的那些事来,每次忆起她便不再和从前一样用旁观者的姿态分析种种琐事,她像是回到了凡世那段不堪的感情里,因此忆起来一次便伤心一次。
若是说完全不介意倾瑶提起勐泽时温柔的语气,那是骗人的,可即使心中再不舒服也不能改变什么,毕竟那段感情里,犯错的只有她一个。
默不作声地对视良久,朝暮兀自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便被生生截断,她撑着桌子神色清冷地看着面前的人,澄净的双眸仿佛一面镜子能照到人的心底,“那我便祝公主与勐泽仙君和和美美,恩爱一生。”
倘若朝暮一开始说的便是这句话倾瑶一定会感到欣喜,但听了许多夹枪带棒的话,再望着面前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倾瑶愈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想:勐泽与她的关系并不简单。
自醒来勐泽便对她很好,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甚至连她要留住在惊尘殿的要求都一言不发地允了。可是渐渐的她就发现了端倪,勐泽对她的好是有限度的,那所有的温柔体贴就像是每日必须完成的任务,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始终是疏离的,像是隔了一层雾,教人辨不清其中真实的情感。
直到某日她在书房里发现了一副女子的画像,那女子生得不算美艳,至少远远比不上她,但女子慵懒的身姿以及眉眼间浅浅的笑意就像一根刺扎进她的心里。握着那张薄薄的纸,她甚至能联想到勐泽眉眼低垂,唇角含笑的模样。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形发生在勐泽身上,所以她亲手烧了那幅画,看到那纸灰都随风吹散了她的心头才浮现出一丝快意——知晓自己死而复生的那一瞬间都没有的快意。
因为这一件事勐泽和她大吵了一架,永远无法想象向来清冷稳重的男人因为一副画像露出盛怒的表情,并且失手砸了桌案上的一方砚台。
后来她从卫远口中打探出了那女子的身份——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仙,那个救她性命的女子。
本来她的心中还存在一丝疑虑,可看到朝暮的那一瞬间她便肯定了心中的猜想,而且她不得不承认那幅画真的像极了,不仅面容相似,就连懒懒地倚在美人靠上慵懒的气质都别无二般。
无声地紧了紧手掌,扶着倾瑶的小仙娥被掐得眉头龇牙咧嘴但又不敢出声,只得暗自保佑自家主子速战速决,找回正妻的架势。
暗自收回心绪,倾瑶仰头着看浅笑的朝暮,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大方得宜的笑容,眼梢上挑风情流转,落在旁人眼中自是绝美的模样。
“倾瑶多谢仙子的祝福,过段时日便是小女和勐泽的婚礼,希望到时恩人也能到场饮一杯薄酒。”
朝暮抓起手中折扇挪动了一下姿势,半张脸都沐浴在金色暖阳下,教人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只听见清冷的声音自她喉间溢出:“到时候公主不要忘记到扶柳岛送回请柬便是。天色已晚,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让您那未婚夫担心了便是我的不是了。”
明知自己占不到便宜,倾瑶便不再多言,折身娇滴滴地作了一揖,又领着那一群绿衣仙娥浩浩荡荡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