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落微是在第二天中午回到舒府的,为了避嫌,卫远特意将马车停到了离舒府不远的巷口。
分别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言语,祁泠煜抱了她一下便目送她走下马车,一点点消失在巷口,快要转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沉沉交代了了一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坚持住。”
舒落微点点头,终是狠下心来转身就走。
刚转过弯迎面撞到一个人身上,舒落微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一抬头就看到月儿闪着泪花的眼睛。
不等她上前安慰,面前人就抹着眼泪哭天嚎地地扑到了她的怀里,“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好一个撕心裂肺,声泪俱下。
舒落微不得不耐着性子,温声细语地哄人。
这一哄不要紧,月儿扯着她的袖子哭得更厉害了,一面哭,一面抽抽搭搭地控诉。
主仆二人一路拉拉扯扯从后门进了舒府,回到幽兰居后月儿还在红着眼睛哭哭啼啼,舒落微本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结果月儿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就是:“我还你为你跟着祁泠煜跑了呢!”
舒落微一愣,府里知道她和祁泠煜关系的怕只有柯醉一个,只是柯醉怎么会将这样事情随便说出去?
月儿将她眼中疑惑看得分明,又是声泪俱下的一阵控诉。
舒落微从月儿断断续续的话里也听出个大概了,无非就是她无故从京城消失引得舒良大动肝火,劳师动众地在京城搜寻三日未果后,开始茶不思饭不想地唉声叹气。作为门客的柯醉自然出来为主子分忧,只一句:“吉人自有天相。”便解了众人的忧愁。
后来柯醉因事要离开京城,临行前特意找了月儿说话,谈话的内容无非是关于她和祁泠煜的事情。
月儿当时虽惊讶不已,但还是将柯醉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并大有感同身受之意。
于是念叨完一大通闲言碎语,月儿便拉着舒落微的袖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什么荣安王花名在外,并非良人;什么太子殿下情深义重,日月可鉴。说了一堆无非是劝舒落微遵从父母之命,乖乖嫁给祁泠逸。
她在那边劝着,舒落微就在这边优哉游哉地喝茶,方才经过后门时一不小心惊动了守卫,估计一会儿舒良就会领着人找她了。
说来也怪,走在路上的时候,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就害怕舒良会大发雷霆加以惩罚。等真的做到家里的时候又不怕了,左不过闭门思过两个月罢了。
正胡思乱想着,月儿随意的一句话便扰乱了她所有的心思。
杯中滚烫的茶水已经溢出,冒着热气的液体顺着桌面的纹理流到她的手面,落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她仍不自知,兀自瞪着双眼紧紧盯着月儿。
良久才哆哆嗦嗦问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方才说什么?”
月儿楞了一下才道:“小姐还是收收心听老爷的安排吧……?”
舒落微捏紧了手掌,陡然提高了音量,“祁泠逸他怎么了?”
月儿被她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一垂眸才看见她红得吓人的手背,一时间也顾不上回答问题,惊慌失措地跑过去替她察看伤口。
舒落微低头看了眼被烫伤的手,突然感觉一阵疼痛,说不清是心痛还是伤口痛。
她推开了急急忙忙跑过来的月儿,声音清冷极了,“我问你,祁泠逸怎么了?”
月儿泪眼婆娑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手上的伤口,听到被她加重语气的问题,恍然惊醒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于是整个人缩在大堂,不敢抬眼看舒落微,声音也是极小的,“太子殿下那日找不到您,一气之下拆了整个赌场,又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跳到护城河泡了一整夜。找过来的宫人将殿下送到宫中的时候,殿下就已经发起了高烧,听人说这段时间殿下他一直在病着,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不等月儿叙述完,舒落微就已经急匆匆地跑出了幽兰居。
“小姐!您不能走,老爷他还没……”
剩下的话她已经自动咽进了肚子里,,因为舒良已经带着一群家丁拦在了舒落微面前。
自然免不了一阵痛骂,舒落微始终端端正正地跪在舒良面前,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骂得口干舌燥了,舒良大手一挥,直接将舒落微关了禁闭,几十个家丁把幽兰居围了个严严实实。
舒落微本来没甚反应,一听到马上就要被关起来,连可怜兮兮地看向舒良,“爹爹,能不能容许我先进一趟宫?”
弱弱的声音刚停,舒良的目光就笔直地落在她身上,那双眼睛不仅没有随着年岁的增长变得昏聩,反而有一种看破世事的锐利,盯得舒落微立即心虚地低下了头。
沉默良久,舒良终于开口:“不必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看。”
来不及问为什么,舒落微就被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请”进了幽兰居。
知道夜里舒夫人哭哭啼啼地来探望她,她才晓得舒良话中的含义。
原来在她离开之时,皇后已经到舒府和父母商定了婚期。也许真的是命中注定,本来太后丧期未满,身为皇子的祁泠逸不该成婚,可那次她冒冒失失的消失害得他高烧不退,一病不起。皇家以为高僧亲自入宫为他做了一场法事,并指明了消灾的方法——娶妻冲喜。
更要命的是,那位高僧留下了一个线索:该女子身份尊贵,居于城南。
京城南面身份尊贵的女子好巧不巧,只有舒落微一个。
前有婚约压身,后有人命临头,舒落微难得地没有和舒夫人顶嘴。
看得出舒落微的情绪极为低落,舒夫人说起话来和蔼了很多,“娘知道你不想嫁进皇宫,可身为舒家女儿,你既然享受着这身份带给你的便利,就必然要牺牲一些东西。”
若是在往日舒落微定会耍小脾气,来一句:“那我就不要这身份好了!”
不知是不是经历的事情多了,舒落微动了动嘴唇,终究没说一句话。
这般隐忍的模样让舒夫人心疼不已,捏着手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看到人既没有消瘦,也没有多憔悴便放下心来好言劝道:“其实嫁给太子是最好的选择,性格样貌不说,但提他对你的心思,整个京城怕再找不出第二个如他一般深情的男子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落微你应该知足了。”
舒夫人说完便走了,只留舒落微僵坐在原地沉思。
倘若没有经历过遥水村中那些事情,听完这些话,舒落微一定会动摇,可如今她不敢多想,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祁泠煜的笑容。
那样温柔,那样神深情,那样刻骨铭心。
不知那年她曾读过一个画本子,画本子里有这样一段描写:一位衣食无忧的富家小姐舍弃了金玉良缘,非要嫁给一个靠砍柴卖柴为生的农夫。有人问她:“你怎么知道那农夫不是贪图荣华富贵才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呢?”富家小姐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让舒落微久久无法忘怀的话:“一个人无论多么善于伪装,他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陈静华说起孔令疏时,眼睛似乎会发光。
陈淑华看向冯哥时,眸瞳之中温柔如水。
就连祁泠逸对她的心思,也是在无法忽视的热切眼神中察觉的。
无论脸上表情有多么淡漠,无论在心底藏了多少话语,她都能从祁泠煜眼中看到无意之间流露出的温情。
所以即使祁泠煜不曾为她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她也能确定他是爱着自己的。
本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可突如其来的变故又让她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祁泠逸啊祁泠逸,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不能怨,不能恨,舍不掉,走不脱……
舒落微抬头痴痴地望着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光落在依旧葱绿的青藤花架上,留下一片婆娑的影子。
舒浩南便从那片阴影中踏月而来,衣袂经过之处带起一阵微风,树影摇曳,朦朦胧胧。
舒落微仰头看着他,不知不觉已经眼眶微湿。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以为你已经长大了呢。”舒浩南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语调轻轻的,落在心尖如同清晨晶莹的露珠,“原来还是这样爱哭鼻子。”
“哥哥。”舒落微扑倒他的怀里撒娇,嗓子哑哑的,不过没有再掉眼泪。
“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舒浩南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得如同哄孩子入睡的老父亲,“都怪哥哥不好,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来看,要不然也不至于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从小到大,两个人谁在外面惹了什么祸,回家之后就一定会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这是第一次,她听见素来顽劣的哥哥对她说“都怪哥哥不好。”
或许很早的时候,舒浩南便知道她喜欢祁泠煜了吧。
只是他从来不曾和别人说过,更不曾从中劝阻过。
他就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她为感情犯傻,为感情流泪,为感情摔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