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沈府,只见朱门紧闭,白绸飘荡,一阵阴风吹得半人高的草木瑟瑟作响,颇有些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意味。
朝暮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小厮就麻利的开了门将二人带到大堂。
堂内只有先前见过的那位暴发户一人不紧不慢地倒茶,见有人进来,他抬眼扫了一下,手下动作不停,嘴里却是冷笑一声,“听说沈府的案子交给二位去查了?”
“沈公子消息真是灵通呢!”朝暮笑着接了话,摸出扇子在面前狠扇了几回,才自找个位置坐了。
听到朝暮叫他沈公子,暴发户微微蹙眉道:“沈公子?……现在沈家该归我管了……那位沈老爷恐怕不久后就要随着妻女赴黄泉了。”说罢,他勾起一抹薄凉的笑意,自顾自地喝了口热茶。
氤氲雾气中他掀起嘴角,那笑带着三分嘲讽,七分狠厉,衬的整个面目都狰狞起来。
朝暮正琢磨这该怎样教育他一番,勐泽突然站起,拱了拱手道:“那就恭喜沈公子了。”言罢,转身走了。
“勐泽……”朝暮唤了他一声急忙跟上,转身的瞬间,恰好瞥到男子脸上迅速颓败的神色。
这人还真是有趣的紧?朝暮低头笑了一笑,连忙走了。
勐泽步子忒快了点,朝暮慌慌张张跑出沈府才勉强跟他的脚步,“那男人身上的狐狸味都快熏死人了,你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勐泽偏头瞧她一眼,脸色颇为淡漠,“我看你是玩心又起了……”
朝暮干咳了一声,打开扇子讪笑道:“既然他胆子那么大,敢故意招了些妖气见我们,我们自然也不能怯场啊。你是没看到,方才我走时他脸上愤恨的表情,啧啧……他是不是急着死?”
从公堂出来后,勐泽便告诉朝暮沈若冰是被妖物吸干阳气后死的,这妖物正好是先前沈若冰口中的那位神似狐妖的青楼女子。至于这件事情他是如何知晓的,朝暮便不得而知了。
凡世人都极其害怕妖魔鬼怪邪灵之物,可从刚才情形来看沈家这位显然已经知道自家心上人的身份,可他不仅不怕,反而拿了锁灵石将狐狸的妖气尽数收到自己体内,冒着分分钟被错杀的危险为那狐妖顶罪。且不说此番行为有多愚蠢,单从情字看,这一做法着实令人动容。
思及此,朝暮忍不住叹道:“世间难得痴情郎啊。”
闻言,勐泽顿住脚步,眼神怪异地看着她。
朝暮捧起扇子又一想,勐泽不就是为了未婚妻子跑到扶柳岛做苦力的吗?于是,她喟叹一声,敲了敲他的肩膀,极其尊重道:“仙君也是世间难寻的痴情郎啊。”
勐泽阴沉着脸,抽了抽嘴角,走得更快了。
入夜,朝暮与勐泽就着昏黄的灯光翻过沈府后院高墙,行到花园尽头的回廊。回廊间空荡荡的,只有一对白灯笼在夜风里摇摇晃晃,微弱的烛光明明灭灭像是随时都会被吹熄。
朝暮四处望了望正要问狐妖的具体位置,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暴发户打着灯笼从黑暗中走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面色阴沉地问道:“不知二位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朝暮偏头看了勐泽一眼,一个飞身跳到隔壁屋顶上。
浓重夜幕里,一个身影从黑暗里渐行渐近,那人窈窕的身形犹如一条蜿蜒绽放的花藤在夜色逐渐里蔓延开来。
朝暮屏住呼吸,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人。
那人像是毫无察觉,伏在草丛中梭巡片刻后推门进了一间小屋。
屋内光线一闪,烛火燃起,隔着层朦胧的窗纱,依稀可以看到屋内女子高耸的云髻,玲珑有致的身材,以及迤逦的长衫。
这狐狸果然有几分姿色,朝暮感慨一声抬手挥扇,须臾间门板倒地。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随着烟尘响起,朝暮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沈老爷愣了。
怔愣间,身侧红光突现,狐妖狞笑着挥起利爪,朝暮心里一沉,当即甩开折扇去挡。“滋啦”一声,扇面被划了道口子,随之闪出的紫光直击狐妖心口。狐妖闷哼一声吐出口鲜血,脚下步子却毫不胆怯,狞笑着继续往前扑。朝暮骂了声娘,气哄哄地合上折扇抬臂接招。
红光将至未至之时,勐泽飞身而至一把揽了朝暮的腰身,然后用力向后一扯,朝暮踉跄一下,脚步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脑袋不偏不倚地磕到屋内的圆柱上。
这一下磕得她头脑昏沉,双目迷蒙,整个人像是跌进了云雾里。
云气缭绕中,勐泽白袍纷扬,长袖飞舞,手臂一抬,便出白光一记,如同利刃般直抵敌人脖颈。
朝暮看着眼前场景心中又是一懵,明明屋内烛火被他的掌力熄灭,她却仿佛看到明媚如火的白昼,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白衣男子在那片刺目的光线里身形矫健,信手成兵。
“朝暮!”气急败坏的声音突兀地自耳侧响起时,朝暮慌乱地抬头,脑袋又瓷实地撞到勐泽的胸膛。
勐泽咬咬牙一手抱起失了魂一样的朝暮,一手甩出一记白光。见朝暮抬头看他,眸色清明,他脸色一黑,手一松将人推得老远。
黑暗里,他气得咬牙切齿,“朝暮,你是傻了吗?”
傻了吗?
朝暮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四目相对间,女狐趁机化为原身跳窗逃了,勐泽余光瞥到了那道火红,眉头一皱,当即转身追到屋外。
等朝暮出去的时候,两人又缠斗起来,只见女狐斜倚着一颗梧桐树,神色仓皇,勐泽两指一抬,一道凌厉的白光闪去,这个力道恐怕能不死也能灭了她几百年的道行。
许是受了伤,白光射来时女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面色如死水般平静,竟不躲了。
那白光却是没能落到她身上,光锋接触到衣摆时,一道肉墙结结实实地挡了。
勐泽见状立即收回手,不过为时已晚,单是余力就已经让沈烨倒地不起了。
中招的沈烨像被抽干了精力,死人一样趴在地上,只有嘴上还有轻微的动作,似乎是在大口呼吸,又似乎在说些什么。
女狐面色苍白地抱着沈烨,抬起霜雪般的手腕抹了抹男人脸上的血渍,眉目流转间如同鬼魅一样低声念道:“再会了……”
余音未消之时,狐妖飞身跳到院内的梧桐树上,沈烨“扑腾”一下再次摔倒在地,鲜红的液体不断从他嘴角渗出,一滴一滴,流得悄无声息。
“媚儿……”像是低语,又像是呼唤,苍白无力地回荡在院落间。
女狐却是头也不回,片刻就消失在迷雾一样的夜色里。
勐泽的手在空中僵了半天终是无声无息地落下。
沈烨对着狐妖消失的地方看了许久,空荡荡的屋顶后有一颗白杨树,树上不知什么鸟扑腾着翅膀“啾啾”地叫了几声。沈烨听着鸟叫声竟慢慢笑了,粘稠的血液从他上扬的嘴角流下,湿漉漉地淌了一片。
朝暮不忍心地别过头,轻声唤道:“沈烨,你……”
沈烨像是梦醒了一样,在血泊里缓缓转过头对站在前面的勐泽道:“求求你,放了媚儿……”
勐泽眸色一深,抿唇上前一步,扶起沈烨强行为他止了血。
血止之时,有风吹过,拨乱云层,月光撒下,树影婆娑。
衣着华贵的男子瘫坐在地上,认真的望着那棵高大的白杨,良久,像是累极了,手一垂缓缓闭上了双眼。
勐泽一手扶着他,一手垂在身侧,脸色阴晴不定,目光深沉而阴翳。
不知为何,朝暮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