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至中天,正是一天最盛之时,而这宫家内外那喜气已经呈颓败之势。
京畿羽林卫将这宫家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固若金汤;十七名混在杂耍班里的乱贼除了那名假扮成新娘子的女刺客,已尽数诛灭,一具具尸首大喇喇地摆在喜堂大院中,等待圣上做出进一步旨意。
而此时“梅庐”外,清一色的男子在门外等待消息,焦急的目光死死地注意着寝卧内的动静。
在这诡异安静中,连呼吸放重似乎都是一种罪过,无形压在心头让人有窒息之感。
将近两个时辰的守候,门开了,顾妙晴抹着脸颊间的湿泪,立马跪在了赵昚跟前。
头摇了摇。
惊色无声在这男子间面色间染开,瞳孔被惊惧催开,如寒九腊月间的雪梅骤然盛开,大股大股的痛色从眼中涌出。不用顾妙晴言语多说什么,里面金玉的情况已经尽数洞悉。
顾妙晴跪在地上黯哭了一阵子,收起了自己那猫儿般的哽咽声,抬头向跟前的赵昚说到。
“皇上玉娘不行了,她她想见你。”
不行了,想一记闷棍打在赵昚头上,倏然间懵了眼眶中满溢的泪水顿时划下,泪在冰凉的脸上烙下滚烫,锥心刺骨,碎了赵昚那一点点可悲的奢望。
他想只要她活着,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她的苦衷,她的背叛,他会当做一阵轻烟,一场迷雾,一个噩梦忘了。
时间似乎进入了倒计时,珍贵地像沙漠里一滴滴救命的甘露赵昚灌铅的脚先是吃力地迈出一步,然后整个人就化成一阵疾风冲了进去。
“还有你,荣王爷。”
抽了抽鼻息,顾妙晴湿湿的泪眼又朝赵真元说了一句。震骇之下,脑子里稍有清明的人都清楚着。金玉弥留之际,当下该进去地是作为身边人的洛知秋,而不是个旁人荣王赵真元。
金玉此时的意思,谁也猜不透其用意。可时不待人。面色沉沉的赵真元也抛开脑子里的杂乱,紧随赵昚之后进了寝卧。
冷风中如枯萎之花的洛知秋,泪如急雨而下,神色间惶惑难当,僵直的脚突然朝还未掩合的门迈动。却被台阶上起身的顾妙晴出手拦住了去路。
“你不能进去”
这样的尬尴终于从旁人口中吐露,脸如覆了一层寒霜般的洛知秋,张着口,正欲争辩些什么,却被顾妙晴再次打断。
“这是玉娘的意思。”
闭上眼,泪潸潸而下,顾妙晴紧抿着唇不再多言,手也缓缓地落回身侧。
她相信,洛知秋会遵从金玉的意思。
而眼前这男子,突然如崩塌的大山。颓然地软坐在冰凉的台阶上,掩面而哭。
施完“九转还魂针”的盛子骏,气息紊乱地坐在八仙桌旁,也是愁容满面地闭上眼睛,心里酸涩难当。
医者,最不能接受地便是无力回天。
再次睁开眼,那化作疾风地赵昚已经冲到了床榻边,拉起金玉那发凉的纤手,像是用尽了自己平生的力气,顿时颓靠在床栏边。
“小小钰。我是青哥,你看看我,我是青哥”
潸然而下的泪比先前更加汹涌,此时赵昚在金玉面前。不再是用尊贵将人压制在脚下的天子,而是用一个平常人的口吻,声声揪心地唤着游走生死边缘的金玉。
苍白的玉颜间,金玉那眼睛缓缓地睁开半条缝子,如破晓晨光散出了清朗之色。
“青哥”
“我在,我在。别怕”
哭着,赵昚那脸上强忍着痛挤出笑容,混杂出一方难以描摹的揪心。他和霍小钰,相隔着一个找不回的八年,一个偌大的红尘,心间早已被这俗世纷扰砌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墙;而这一声有气无力的“青哥”,那是对过去的尊重,也是认同。
她没忘,不是吗?赵昚在她心中,不是没有位置。
他想霍小钰好好活着,即便不能留在自己身边,但能知道她过得好,过得安稳,赵昚还有什么可强求的呢?盼活的渴望迫使着赵昚滋生出强烈的奢望,忍不住把这份希望寄托在盛子骏身上,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奇迹,一个转圜。
刚重逢,却话别离,赵昚心难甘。
“个个说你医术超群,你救救小钰,救救她只要能救她,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眼前央求自己的是这天下至尊,他口中的话被人奉为金科玉律,多么诱人的许诺然,盛子骏那笑扬在嘴角,苦得不能再苦了。
人即使再能呼风唤雨,在有些事情上,能力却是有限的。
“玉娘挡住刺客那一刀,已断了玉娘的主心脉,虽得金针压制着体内出血,但支持不了多久。时间不多,皇上您还是好好听听玉娘的话,别让她心中带着遗憾。”
时间短暂,想必他们有很多话想说,不该由他这个局外人占据太多。忍着心中那股无尽的颤栗,盛子骏强撑起身子朝屋外走去,把这里留给了他们。
“回来,你给朕回来你竟敢忤逆”
“青青哥”
天子之威骤然发作,可这方盛怒却被身边一声微弱之声生生截断,赵昚心头一颤,连忙转头神色惶恐地向金玉保证到。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我这就命人召太医署的御医来小钰,你答应我,一定要挺住”
急喘了一口,金玉摇摇头,似乎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径直把心中未了的愿说了出来。
“青哥我求你,求你”
“好,好你慢慢说小钰,我一定答应你”
迅速撑起身坐在床榻边,赵昚小心翼翼地将金玉扶靠在肩头,尖着心聆听金玉的话。
“放放洛知秋,洛知秋一条生路,绝不绝不诛连。”
意料之中的请求,却未料到是在这番光景下说出她弥留之际,心里依旧牵挂着那个人的安危,却不敢说出任何怨怪之词来。
赵昚心一遍遍被刺着,痛着,也颤抖着。未完待续。
...
(天津)